味道

记得小时候，我们村是关中地区有名的汉腰带，庄稼田地的灌溉和每家每户吃水生活，几乎都靠老天爷赏饭吃，那时长年干旱几乎都成了司空见惯的事，却依然还得每年上交种粮食的农业税，种苹果的特产税……

这对于生长在那片贫瘠黄土高坡的人们，无疑是压在肩膀上的两座大山，特别是我们那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我们姐弟三个的学费、资料费、建校费，借读费，校服费……以及身体总是隔三差五轮流着生病住院的开销……让家里原本紧紧巴巴的日子，更是捉襟见肘，因此爸爸总是不曾停歇的长年奔忙在外，妈妈一个人支撑着抚育我们三个孩子的吃喝拉撒，还有五六亩果园，十几亩农田的所有活计……

妈妈一直是一位特别坚强执拗的女人，她的教育方式在我现在想来，才觉得是那么狠厉却又无奈，别以为这很矛盾，请听我细细道来——

家里紧紧巴巴的生活，让妈妈总是特别节俭，一分钱也想掰开两半花，她做的手擀面特别筋道，但饭碗里也只有白面条，干旱的田里种不出蔬菜，也买不起青菜，一个月2斤菜籽油，是我们一家的标准，别以为可以经常吃到油泼面那样奢侈的事是不可能的……

妈妈会切些青辣椒剁碎了后，再放上食醋和盐巴、味精、调出味道，放在面条里拌着吃，青辣椒必须买那种特别辣的细长细长地线线辣椒，别问为啥我们还是小孩子，就非得吃特别辣的辣椒，因为妈妈说特别辣的辣椒吃着会省点……

虽然那时我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青辣椒拌面……因为刚吃着是嘴巴火辣辣的难受，头上开始冒汗，接着是肠胃火辣辣挠心抓肺的……再后来就是身体末端跟着火辣辣的不舒服……相比吃没有一片绿色蔬菜的白面条，我还是会向青辣椒拌面妥协……

妈妈依然把从我们嘴巴里省出来的钱，又一点点又花在我们身上，学校里收取学各种的杂费时，我和妹妹总是被老师一遍遍的点名催了又催，那种深深的屈辱和自卑，曾一次次的摧残着我弱小的自尊，我不懂明明知道那份钱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的，可妈妈却依然推迟到最后一天才给我们钱，让我们交给老师，在老师不屑甚至嘲讽的眼神里我的骄傲，像窗外的残月，碎了一地的冷光……

记得有次过年前夕，我和妈妈拉着架子车，去离家很远的另一个村子榨油，走了几乎两个小时才到达，到了之后又要开始排队、一点点忙碌……不停不歇的做完一切，回家的时候早已披星戴月，肚子里饥肠辘辘，妈妈连一份五毛钱的豆腐脑，都舍不得买给自己吃，却还是忍不住说要买一份凉皮给我吃，可我又怎么能一个人吃独食让妈妈挨饿，只好抿着嘴巴违心的说自己一点都不饿，妈妈欣慰的说，等忙完回家后她给我做好吃的……

可到家后没想年仅不到十岁的妹妹，一边照顾着两三岁的弟弟，却还做了手擀面，并且踩着比自己身高还高的灶台煮熟了面条，那是她第一次做饭，她说早猜到我们回家一定会饿的，所以就自己学着妈妈的样子揉面、擀面、煮面……

只是那面条的长度，还没有小拇指头长，并且也不怎么筋道，妈妈看了看半屉子已经煮熟的面条，也顾不上忙碌了一天的辛劳，拿起笤帚对着妹妹就是一顿招呼，一边打着一边骂着，谁让你给我做饭了，你做这是面条吗？这明明是麻雀拉的粑粑……

妹妹哭的稀里哗啦，眼看着我年幼的弟弟也被吓哭了，妈妈才停了手，严厉的警告妹妹，以后再做这种饭浪费粮食绝不轻饶……

尽管确实不怎么样，但饿了吃啥都觉得好吃，可看着妈妈怒火中烧的样子，那时我真的很想快点长大，远远的离开她……

如今我偶尔和妈妈提起这件事说，妹妹当时那么小一边照看弟弟还能想到我们回家会饿，自己学着做饭，切面条要用那么锋利的刀，也不怕把自己手割伤了，或者刀掉在脚面上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煮面条要烧火，那时家里用的可是很重的木风箱，来来回回抽拉的那种，万一起火了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那口盛水的大缸，需要十桶水才能装满，长年都满满盈盈的蹲在厨房的一角，可当时她身高还没有那个缸高，万一煮饭打水时一弯腰掉下去了，当时谁能赶的急去救她……

可她却还是顺利完成了那一顿餐食，给我们做好了饭，你应该感到欣慰呀，可你不表扬夸奖她就算了，却怎么忍心还收拾她，妈妈却有些难为情的说，哎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心狠呢……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不懂事的妈妈……没有人教她如何做温柔的妈妈……

后来家里日子渐渐好一点时候，妈妈会煮好手擀面后，切一些鲜嫩的黄瓜丝，再切一颗西红柿，几根青辣椒，放上味精，食盐，五香粉，菜子油烧的滚烫之后，滋啦一声泼在上面，然后搅拌均匀后再倒些食醋，滴几滴芝麻香油……瞬间家里就弥漫出让人馋涎欲滴的烟火味，最后夹几筷子这调好的凉拌菜，放在煮出来的手擀面上……搅拌均匀，那味道很是让人食欲大增……

直到如今，我也算是吃过了许多不同地区的面条，却依旧还是觉得妈妈做的面条味道是最好吃的，没有之一，哪怕是当初最讨厌吃的青辣椒拌凉面，现在却也成了最奢侈的味道……

现在却开始不断的怀念，那时鸡飞狗跳的童年，真希望自己还没有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