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人歌（组诗）

　　故乡的意义

我真的不知道

故乡的意义

是什么意义

面对突如其来的乡音

都是满碗满贯的黎腔黎调

还有滴流不止的山兰酒液

每次喝下来啊

倾倒而出的，都是

一些含含糊糊的意义

我真的还不知道

故乡真正的意义

是什么意义

面对拥抱而来的母语

我们总被一种天然的意义

解开了没有疑惑的秘密

　　酒歌

我不善喝酒啊

但我还是发自内心地爱酒

特别是那些会唱黎歌

又会说黎话的酒

酒里常住着故乡的原风景

还有故乡人的山回路转

我爱唱酒歌

爱唱酒碗里咀嚼的温度

蒸煮出来的宽阔海量

如果哪天

我真的喝醉了酒

我会想起这些亲人般的酒歌

并且深信

它会陪我找到回家的方向

　　地瓜饭

当地所说的地瓜饭

其实就是地瓜汤

小时候

人多家穷

我们不敢偷挖地瓜

而常常等着人家

挖走了地里所有地瓜

我们再悄悄地

重挖别人遗漏的地瓜

煮成汤当饭充饥

现在想想过去

很是可怕

因为当年那头耕牛

就是苦生生地

饿死在那片瓜地上

路遇

去往五指山的路上

我与一群黄牛

不期而遇

要知道山里

现在这种散养的牛群

极其少见了

牛群沿路

走走停停

三三两两

偶尔啃食路边的野草

而在不远处

我又看见

一头肥壮的奶牛

正被人拉往屠宰场

我那些童年的乐趣

瞬间又失去了身影

吊鼓岭

那把老猎枪

曾经抚摸过我的脸庞

我的乳名

被你的火把

举过高空

够不着你的头顶

更不是你瞄准的

那颗星星

而你无名的海拔

却坐成了我心中

风吹不走的神

　　在南圣河畔

有人说

这边山景

会走动

只因此处的水

也会说话

而且说出来的

全是黎话

我正是听懂了

这样的话

听懂了

如此亲如兄弟的倾诉

而时常想起

时间淌过的激流

它们是在为谁

昼夜泪流满面

阿妈的双手

晒谷场上

阿妈的双手

只要握住簸箕

轻轻举起

秋天就会

顺手而来了

在这谈论耕种的季节

没有什么

农事经验可谈

阿妈手下

扬起的风景

便能说尽收获的力量

我是黎人

我必须承认

我是黎人

否则我的袍隆扣

不会承认我是他的后人

我是黎人

黎人是我不会褪色的母语

每唱一首歌谣

每走一条山路

每念一个祈祷

每流一滴血液

都给我教会了黎话

我是黎人

因为黎人

是我的山

是我的水

也是我紧紧背靠的祖国

我爱我的黎人

也爱我的民族

无论有多美和丑

光棍村

毎次回到村里

乡亲们都在说

如今乡下的光棍汉

越来越多了

年轻人一个接着一个

进城务工

只进不回

他们走得越远

小村子就会越长越小

小了的村子

像丢弃了的荒地

像那些被城市遗忘的光棍汉

走得越远

越走不出

村庄的欲望

看不见的人

这个人

我是没法看见的

即使见面了

彼此之间

也不会说话

你是个通灵的人

毎时每刻

都会顺从母亲编织的

黎锦的线纹上行走

在屋檐下

在森林中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一直看着我

你不会告诉我

你这样如影随形地

跟随着我的魂

当我遇到了什么不是

你肯定是一个

最能善待我的神了

沉默的山

祖父跟我说过

山之所以

能够留下来

是因为山

也像人一样

有自己的性格

和地域特征

山没有它头顶上的云

那么自由

可以四处游荡

但人可以如云

那般柔和

没有沉默的山

那样高不可攀

时时让人

望而敬之

住过的村庄

世上的村庄

太多了

走过的村庄

见过的村庄

也太多了

当然

住过的村庄

也不少

只有落马村

这个无人知晓的村庄

爷辈们住过了

父辈们住过了

我还是很想去

给它住下诗意

三月三大道

三月三大道的香樟树

长出的姿态

真像早晨的样子

我想啊

它的根底

需要埋藏多少

经年干枯的骨头

别看它的枝桠

什么时候

都是挂满鸟语花香

它的免疫力，和走过

这座翡翠城的空气一样

总是没有时间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