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芒种,气温就像坐上了火箭,从不足三十度蹿到三十七、八度,我的头昏昏沉沉,很不清醒,只有早晚才能感受到些许清凉,想必是到了麦收的自然征兆吧。
芒种芒种连收带种。芒种一到,乡亲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如果错过了套种玉米时间,生长时间就会缩短,将会影响秋收。
晌午,毒辣的太阳在反复炙烤着麦地,布谷声声时隐时现,只闻叫声,难觅栖身,于是大檐帽、苇笠派上了用场,长袖服,纱巾、围巾把下地播种的人裹得严严实实,在半米多高的麦子地里来回走动,每畦子播种三趟玉米种子,播种着秋的希望。
麦子看上去还不那么稔熟,麦穗、麦秆带着绿色,但是经不住高温的炙烤。热风吹过田野,麦穗摇曳,发出沙沙声。风大时,麦浪滚滚,麦穗抱团左右摆动,竞相展现秸秆的窈窕,麦穗的丰满,只几日,麦子完全脱去绿装,通体变成金灿灿的,麦收一触即发。 收割前,生产队组织社员开始拾掇麦场。两天的工夫,偌大的麦场平整如新,只等开镰收割。
麦熟一晌,全村的劳动力全部出动,母亲也在其中,腰间系上前一天从生产队里领来的草绳,头戴苇笠,天蒙蒙亮就出发了。 几十个人,一字排开,一人一畦,挥舞着镰刀,一刀下去,呲溜一声,丰收的果实开始落下。几米过后,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根草绳,捆在一起,当地社员就叫一个麦个子,最终这些麦个子用马车或拖拉机拉到场院里,等待下一道工序。
小队长虽然不亲自下地,也忙个不停,来回查看收割进度,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工作量,一天一公布,对工分产生质疑的社员就开始与队长理论,那些懒散的社员也聚集过来凑热闹、找茬,最终不是被小队长说服社员,就是给社员更改工分。我清醒的记得集体劳作的最后一年,母亲一年挣了600多工分,领了600多元钱,一个劳力能挣这些钱已经不易了,全家的吃喝拉撒有了着落,再加上父亲教书收入,生活还算不错。
这种一窝蜂式的集体劳作,直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开始打破。
我家五口人,父亲在外教书,户口不在村里,只能分四口人的地。我家分得两处田地,相隔三公里,这也是生产队里为防止肥、瘦土地不均采取的无奈之举。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饱满的麦穗经不起雨打,抢收是这个季节的特点。 父亲在外教书,麦收时节也会放几天麦收假,帮衬着母亲。天刚方亮,父母早早起床,准备好后走出屋门,在咯吱一声闭门声中,我也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睁开惺惺的眼,悄悄的跟在父母身后。虽然父母多次呵斥,我仍然像小尾巴一样尾随到麦地。 父母开始了收割,我也煞有介事的帮忙,帮着捆麦子,手腿被麦芒扎的通红。由于力气小,麦子捆的多数不够紧,一装车,就散架子了,弄得到处都是,还要花工夫重新捆绑,于是,就央求父亲换一个好活。
第二天,拿上父亲给我磨好的镰刀,学着大人一样,腰上系上草绳,拖拉着草绳开始收割。起初,挺好玩,毒辣的太阳射到我裸露的皮肤上,泛出红晕,开始发疼、痒痒,用手一挠,抓下一块皮。于是开始耍懒,坐到地头阴凉处,挑几穗泛青的麦穗,用藏在裤兜里的火柴把麦芒燎烧,然后用手一搓,麦粒应声出来,放到嘴里,满口麦香。没有火柴的时候,就四处借,确实借不到只能忍着麦芒扎手的灼痛,缓慢搓,最终享受到第一口新麦。
铡麦穗,打麦场,扬场,每个环节都在烈日暴晒下完成。收获的麦粒装进麻袋,装满大瓮。麦子可以换馒头,换杏,换西瓜,换笔记本,成了无所不能的全国粮票。
两年之后,我升入初中,学校离家虽然只有3公里,但是要过村子西边的一道沟,一条铁路,铁路和沟之间是肥沃的良田。雨天,西沟河水暴涨,只能绕行。那些大胆的同学,不愿绕行,时有危险发生,被冲出十米、几十米是常有的事,被岸边守候的大人救起,险象环生。爬上铁路的时候,提前左顾右盼,不能离呼啸而过的火车太近,否则将产生吸力,后果不堪设想。每天来回两趟,从初春绿油油的麦苗到麦收的金黄,天天见证麦子的成长。
就在那个麦收前,一位同学,由于厌学,辍学回家,父母软硬兼施也无济于事,只好作罢,于是,帮大哥向车站货台上送石料,大哥开拖拉机,他帮着大哥装车,倒也自在。 麦收时节,他哥开着拖拉机把麦子拉到场院里,顽皮的他坐在车斗高高的麦垛上,听不进去任何人劝。到麦场的路有一个直角拐弯,路过这里必须刹车减速,否则惯性太大,容易出危险。几趟之后,安然无事,于是坐在高高麦垛上的同学放松了警惕,危险一步步逼近。就在还剩几车快要拉完麦子的时候,拖拉机路过拐弯处,速度过快,他从麦垛上甩了下来,不偏不倚,鬼使神差的落到后轮前,车轮瞬间碾压过去,惨状目不忍睹,这个麦收终止了一个年轻的生命。
晚上,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社员在抢收,各家顾各家的。几日过后,社员不再谈论此事,渐渐淡忘了一条生命的失去,从那以后,我对生命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麦收过后,浇灌了一遍空旷的田地,嫩绿的玉米牙蹿高了一扎,又一个季节开始了。(孙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