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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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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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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碑记

每当清明节来临的时候,天总是阴沉沉地,显得非常怪异,可能老天爷因了唐代诗人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诗句而变了容颜,为人世间失去的亡灵而悲伤;也因介之推不能忠孝两全,成为后人祭奠的日子。

小时候每当清明前夕,父亲就会叫母亲郑重地准备好祭祀用品,到祖先的墓灵前拜祭,有时也叫上我们弟兄仨。小时候不懂事,有时不愿跟着父亲去,母亲就会替我解围,孩子还小,去了会带些晦气。于是就高兴地约伙伴们玩去了。等长大后,我才渐渐懂得清明节的重要性,对年少时的冒失感到愧疚,于是每逢清明节祭奠前辈就成了我理所应当的责任。

2008年清明节的前一个月,父亲给我打电话说,要给奶奶立块碑。我想:前几年叔辈大爷和我父亲商量过,给祖先立碑的事。当时父亲考虑到有些祖先的名字都无法准确考证,不好立碑。突然父亲的想法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可能是对逝去亲人的寄托,也可能是自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缘故,立碑的想法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于是我就和父亲找了一处在当地有名的刻碑馆,精心挑选了上好的石材,等待石碑刻好。

其实父亲的心愿我是懂得的。在父亲不足4岁时,爷爷不知被哪来的人误抓,从此杳无音信。在父亲的记忆里,连爷爷的音容笑貌都记不清楚。父亲、伯父和奶奶相依为命,好歹还有太爷爷的细心照料。太爷爷身强力壮,省吃俭用,维持一大家人的生活。就在爷爷抓走的几年后,四爷爷不顾太爷爷的劝阻,依然参加了革命,从那以后杳无音讯,像人间蒸发的一样,没想到太爷爷在逝去爷爷后,又失去了四爷爷,这让太爷爷的心情雪上加霜。太爷爷只能守着大爷爷和三爷爷度日如年。富裕的家庭也因两个儿子的离去变得支离破碎。就在太爷爷59岁的那年,因积劳成疾,强壮的身体怎能抵挡住思念的心情,再也无力支撑,含悲、带着未了的心愿告别了这个动荡的人世间,一个美满幸福的大家庭,就这样开始衰落。

太爷爷的离去,使这个本身多难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父亲努力着,尽力帮奶奶维持这个家,学习也没耽误,唯恐辜负奶奶的心愿。父亲在村里同龄的孩子中学习出类拔萃,竟然考上了市里有名的中学。学校离家足有40公里,每次上学奶奶都要摊上厚厚地一包袱煎饼,从咸菜瓮里捞上几个疙瘩头,唯恐在外求学食不果腹,其实在那个年代像这样非常人的生活大有人在,吃不饱,穿不暖成为常态。大爷总担心父亲路途遥远,一个人走路不安全,每次都亲自送父亲一程,有时干脆就送到学校,方才放心返回,兄弟俩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随着日子一天天好转,大爷和父亲都各自成立了家庭。大哥的出生给这个家庭增添了欢乐,二哥的出生更是让人羡慕,父亲在外教书,重担就压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就在我刚会走路不久,大哥突患疾病,上吐下泻,高烧不退,在外教书的父亲得到消息匆匆回到家,带大哥到县里医院就医。医术不太高超的医生竟然说没有大事,吃点药就好了。就是这些庸医断送了大哥的生命。大哥在煎熬中度过了他最后的生命,当父亲又一次抱着呼吸犹如抽丝的大哥就医时,在一阵抽搐后,他已安静地躺在父亲的怀里,离开了这美丽的人间。失子之痛的父亲泪如涌泉,不敢相信多难的命运会降落在自己身上。母亲看到活蹦乱跳的大哥安静地躺在父亲怀里,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竟然昏厥过去。从那以后,父母只有在内心里默默祈祷大哥在另一个世界平安,不敢再提及大哥的事情。幼年丧父,中年丧子,父亲承受着巨大的打击。

1977年秋天,奶奶患了严重的胃病,生活的拮据无法承担奶奶的医疗费用,医疗技术的落后根本没办法挽救奶奶的生命。在大爷和父亲的精心照料下,奶奶安详地走完了她最后的历程。奶奶去世的那年我已8岁了,还清楚的记得奶奶出殡的那一天,天还是阴沉沉的,似乎老天爷也在为这个多难的家庭祈祷。

随着父亲一天天衰老,我们渐渐懂事多了,祭祀的事就落到我们身上。父亲不是不想去奶奶坟上烧上一刀纸,而是不敢去。他渐渐地无法承受压力,虽常常提及家事,每当说到痛处,他的眼神仿佛有些窒息,多年前的那一幕幕无情的场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让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1998年秋天,又一个噩耗震颤着父亲的心灵,伯父因病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年伯父只有69岁,与奶奶的寿命一样长,这是纯属巧合,还是命中注定,没有人能说清楚。那些日子,父亲变得不爱说话,更不爱出门。那段日子我经常回家陪父亲,知道父亲的痛楚,只是看看父亲就好,很少与父亲交流。每当看到父亲静静地坐在卧室里或者躺在床上,那呆滞的眼神,怎么不让我伤心呢?

父亲的亲人一个个离开了他,我们做晚辈的要好好对待他。

父亲在计算着刻碑的日子,期间又叫我和他一起去过几次。当他接到碑文刻好的电话后,迫不及待地让我和他去看看。父亲用手轻轻抚摸着高大的石碑,仔细看着碑文,不住地点着头。我也在一旁净说好话,唯恐父亲不满意。

立碑的那一天,天还是阴沉沉的,父亲听天气预报说有小雨。既然定好了日子就不能更改了。父亲领着我们哥仨,加上伯父家的仨个堂兄,在刻碑师傅的帮助下开始了工作。

立碑说是简单,可是真不容易。石碑足有1吨多重,又没有把手。好在师傅有专用吊装工具。父亲在一旁指导方向,我们弟兄六个一起用力,足足用了1个小时,碑终于立好了。父亲念着碑文,又默默地在碑前摆上祭祀用品。父亲用虔诚的礼仪将远在天国的爷爷请了回来,与思念他70年的奶奶得以团圆。腾空的纸灰飘向天空,团圆的美酒洒向黄土,凝聚成团圆的心愿。眼圈红润的父亲,毕竟是饱经沧桑,历尽酸甜苦辣,最终还是没流出一滴泪水,他的眼泪已经干枯,无泪可流了,而我心酸的泪水化作无尽的幸福抑制不住地直往外涌。新鲜的泥土掩盖了刚发芽的嫩草,墓冢渐渐地大了起来,无尽的心愿在一时间得到满足。此时淅淅沥沥的雨大起来,像泪珠一样从天空零星地散落下来,和着长长的思念一起飘向墓冢。

大哥的墓在距离奶奶的墓大约有50米,父亲带领我们将久违的大哥灵魂引领到碑上,石碑成了我们一家团聚的证物。我是多么盼望大哥在世啊。我时常在梦里梦见大哥,他带着我快乐地玩耍。我还对大哥说,父亲很想你,让我带你回家!大哥说我再玩一会,你自己先回家吧!我急忙伸手去抓他,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其实大哥去世的时候,我不足一岁,也不知道大哥长什么模样,但我坚信大哥是抱过我的,亲过我的。真想看看大哥,你到底啥模样,和大哥一起渐渐长大,看看这美好的世界,享受这美好的生活。可惜,一切都是枉然、空想。

母亲虽然没有参加立碑,她在家非常牵挂,几次走出大门张望,盼望我们回家。回家后听父亲说立碑一切顺利,母亲满脸的愁云瞬间变成了晴天,心愿在这一刻得到实现,高兴地忙碌着准备饭菜犒劳我们。

雨渐渐地停了,思念也与这雨一样似乎短了,天渐渐展露出了淡蓝色。(孙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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