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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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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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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康的一个月

夜晚。

我们在靠近重庆北站的半山腰吃火锅。你也许会奇怪,但重庆是这样的,许多建筑依山而建,当你爬完长长的山梯时,你又发现来到了平地。重庆是一个美丽又有着空间感的城市。——我决定离开重庆,去成都了。我与朋友吃着离别宴,各拿了一瓶椰奶慢慢喝着。

“你跟我一个去学Java吧。它很火的,以后好找工作。”朋友说。

“要一万多,我不想找家里要钱。况且我也觉得我学不好。”我说。我与他是大学同学,我们成为朋友最大的原因是:我们除上课,都没有其他外活动,不去网吧,不去社团,只是待在宿舍。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他能学好Java。但我也并不想打击他的信心。他现在很认真,每天培训完回来,就看笔记,看视频,他说很辛苦,好多不懂。他比我大五岁,东北人。他家里人要他回去相亲,找工作。 他大概不想这样落魄回去,做的最后一搏吧。我也只能祝福他学好找个好工作——我们终要为自己在大学一直躺着床上混时间而付出什么。

他喝了一口椰奶,说:“你也不要去富士康,第一份工作很重要的!就在重庆我租的地方住,也不用给房租,慢慢找,找到了再看要不要咱俩合租个房子。真的,第一份工作很重要的。”

“算了,就去工作吧!”我兜里已经没钱了,我不想工作了还找家里要钱。我大学的专业是电子信息。我不喜欢电子行业,但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只想随波逐流,我以为这样是最轻松。我下午在58同城投简历时,刚投富士康,便有人打电话来了——我答应明天去面试了。我不想改变了,不知道又能变什么呢?就这样吧。她说是工厂直招,包吃住之类的。我相信了。

朋友租的房子,可以看见美丽的长江,美丽的重庆,美丽的现代城市!

再见。再见了。

我想这美丽的夜色不会属于许多人,反而会刺伤他们脆弱的神经。

我赶动车前往了成都。那天下大雨,哗哗的大雨无情而冰冷。

我提着、拉着、背着大包小包,在风雨中等到了公交车,在摇晃的公交车提前到了约定的地方。给她发消息,等了一会,她跟一个男子带着我办些什么,富士康的一个工作人员说不行。男子争了一下,放弃了。向我说不行,明天再来,今天先住一晚吧,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便宜一点的住宿。我说不用了。他们走之前说明天给我们打电话,告诉我说明天就可以了。我说好。他们骑着电瓶车消失在暴烈的雨中。我拖着行李看到富士康招聘大门里面很大的横幅写着——“本公司从未在58同城上发布招聘广告……”横幅写着可以自行应聘。

当晚,我跟着拿着“往宿”小卡片的阿姨穿过几个弄堂,又钻进一个小区,来到一个偏僻的小房子里——离富士康招聘大约有近半个小时的脚程,所幸很便宜——六十一晚。我洗了个热水澡,温暖了我已停止思考的大脑,之后再把一些打湿的衣服和几十湿了的零钱铺好晾干。关上门,小小的房间让人感到温暖安全。

第二天,那个中介打电话来,我直接挂了。自己跟着人流去面试,面试很简单,或者说算不上面试。直接交钱体检。还记得一件事是那个应聘的人说:“不招大专生啊。”我以“啊?”回应。愣了一会,他把大专改成高中,说可以了。

下午,来应聘的一两百人被一车一车地送往菁蓉青年公寓。我的宿舍是4人间。

我像木偶,只是跟着大流走,跟着他们说的做。许多细节被我遗忘,或者说大脑自己遗忘了。

第二天,在招聘处最排好队,都很听话,比军训时还要听话。上面人一说话,下面都安静了。年老的,年轻一点的,青年的或者说男的,女的都静静听着,排着整齐队伍。终于被带进富士康。经过×号楼,又经过×号楼……最终在两栋楼中间的过道停下来了——等着分配岗位。

“希望能分配好岗位,我每年旺季都来做几个月”“要是分配到××岗就直接溜了”“富士康越来越不行,老板不行……”“像原来每月能挣一万多……”“富士康老板台湾人……”

等了一个来小时,终于有人来挑选人了。漂亮的女生最先被挑走了,然后是高高的男生和剩下一般的女生。还剩十来个人,来挑人的人都走完了。我感到伤心,我想,我太丑了,太矮了,没有人看得上。领队又打了几通电话。 十来分钟后,都终于被人领走了。我们十来人又被带进一个小房间,领走的人又打了个电话叫我们等一下。又几分钟后,我们也被分配完成。我独自被分配到无尘车间,又分配到无尘车间里的“小黑屋”里,那里面是检查屏幕有无坏点的,我做了之后知道的。分配中几乎没有人把不满发泄出来,即使最后被分配的人,也只在别人带走后轻微说一句,我们都没人要啊,唉,不知道分配的地方有班加没!

最后,我被要求上夜班,晚六,早六。

一个月仿佛也只是一眨眼工夫。从刚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面来的勉强应付,靠的是悟出一点真谛——“不求甚细”。每天工作的具体样子怎么也想不起了,因为只是重复的。每晚在“小黑屋”里,眼前的流水线跑得飞快,拿起屏幕,扫几眼,放下,点几下,扫几眼,点几下,扫几眼,放下;拿起另一块屏幕,扫几眼……

只是第一晚,有些不适应,后面竟也能适应。

有一些碎片我倒还记得比较清楚的。

车间负责管无尘服的是个青年男子,高高个子,白皙脸庞。他说:“富士康不倒,我就不走。”我记得他当然不是因为他这句话,而是我看见几次他与一个美丽的女孩搂在角落。那个女孩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比明星更漂亮,即使现在我也觉得她是最漂亮的,但要我具体形容我却说不出来,因为我只在上下班时偷偷瞄她一眼。当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车间里精神的压抑而美化了她。

我那个无尘车间里有一个很年轻女孩,矮矮个子,小圆头,说话柔柔弱弱的。车间每工作一个小时会关灯休息十分钟。当我在黢黑的“小黑屋”休息的十分钟时,我甚至觉得我喜欢她。她给了我不哭出来的勇气,但我还没看见过她的脸,我们都被无尘服给封严实了,我平时也没有出“小黑屋”的时间。车间组长把她安排在外面做简单活,并一直找她搭讪。她做了二十几天就走了。她是一个学生,将要读大学了。车间组长还叫她毕业了,来给他当文员。——我最终没见过她的脸。

“小黑屋”里七八个人,最角落是一个东北人,又高又胖,喜欢说话,工作时嘴一刻也不停,说着他曾经的英勇往事之类的,我却不怎么相信。我的左边是教我的师傅,沉默老实,已在这里工作两年。这流水线最快的速度对他来说也是轻松驾驭。右边是一个一米六左右的壮壮的眼镜男子,他是“小黑屋”的话题中心。他三十几还未婚,还给周围的一个直播的女人刷礼物,他说那是他的女神。里面的人经常调侃他。他却不以为意,还说,我就喜欢给她刷礼物刷听她说谢谢我,还说他亲眼看见过女神是真的很漂亮。有几次他也有些伤感地说女神突然鸽了直播,发公告说跟朋友出去玩了。这时,连教我的师傅也都调侃起他了,说说不定她跟给她刷得多的人一起去开房去了。他自己也这样以为的,说自己被绿了,说有些人真他妈有钱,几千块一分钟不到就刷完了,要是我也有这么多钱……但他这种低沉的状态不会持续多久,一会儿又大谈起自己相亲失败几十次的“伟绩”……有人问他还给“女神”刷不刷礼物,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要刷。

我印象最深的是下面这个。

晚班晚上十一点吃饭。饭后,从拥挤的人群回来,无尘室还未开。有人在楼下吸烟,有人——大多是年老一些的人坐在门口,我也坐在门口角落。他们大多时候沉默着,用这点时间休息一下,或小者声谈论一些东西,谈论那个部门没班加,那个部门有班加,都是想加班的,没班加就发不了多少钱。一天,我听他们说要我们部门要去支援别的部门,我们部门没什么货了。我听到这话的第二天,就被选去了,整个大部门选了一半左右的人出来,在走廊上排好。我看每个人脸上都有一丝忧愁。我们都已惯熟悉的环境,害怕改变!害怕未知!在整理好名单、排好队后,出发了,走出封闭的大盒子里。我们像长蛇一样前行,洁白的月光洒下来。我忽然感到有些“悲壮?”。我抬头,望向天空,高而远的弯月孤独地挂在碧蓝天空,四周没有星星……到最后折腾了半晚后,竟又叫我们回来,说什么不需要了……我清楚地记得让我们回来时,许多人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当然我也露出了笑容……

最后,我做了一个月就辞职了。上班期间我流了几次鼻血,站着脚板发烫,牙也特别特别痛,一检查牙齿说急性牙周炎……

我为何回忆这些呢?毫无意义的事。已经过去两年。离职后我又找了一个不是流水线,不上夜班的工作混了两年,又混了两年。现在又离职了,又不知所去了……在幺姑屋(幺姑在富士康不是很远的地方开了个小店)里吃了饭,回我租房子路上,看见菁蓉公寓到富士康的专车里挤满了人,想起我曾也挤在里面。想起往事,又想到现在。现在的我与两年前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找了一个舒适一些的方式逃避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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