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许登祎的头像

许登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2/15
分享

萍儿

嫁了吧,嫁了吧,嫁了——吧!

萍满怀着希望,等到太阳落山了。

萍装满了失望,等到星星散尽了。

今天,门口的喜鹊叫了,喜鹊叫,家中不是要来喜了吗?

“萍儿,快起来了”,母亲提着一桶猪食从萍的门口走过,边走边喊萍儿起床。

“喊什么喊。”萍儿用被角压紧耳朵,她压根儿没睡,或者说一夜都醒着,看月亮的光透过窗户的风亮纸(一种非常稀薄的白纸,农村常用来糊窗户)撒进来,轻轻的吻着被子上的牡丹花,一动不动。萍儿也一动不动,睁大的眼睛里,她看见强来了——

萍是一朵花, 穿了红衣服便如盛开的红菊花,穿了黄衣服便成了怒放的黄牡丹, 穿了绿衣服恰恰就是一朵亭亭玉立的君子兰,随便披上一件土布衣衫,便是一苞怒放的野山花。

一朵花,便有蜜蜂来采,一朵班花,便有全班的男生围过来,一朵校花,全校男生的目光便钉过来。

眼前是清一色的土,如同清一色的土豆地瓜洋芋马铃薯。你看,额头耷拉下的黄帽子,灰不拉叽扯开裤脚的蓝裤子,衣领发亮袖口发黑胳膊肘子处摞着几块补丁,头发野草沙砾尘土搅和起来就像母鸡打架的鸡窝。

托着开了嘴的土布鞋,大舅舅(大拇指)都钻出来了,从家里到学校,一路屁踏屁踏,就像姥姥拉风箱,有气无力。

这样的蜜蜂,敢采花么?不敢,被萍的目光一视,便一个个萎缩了,心在跳,汗在淌,庆幸的是,余光这一瞥,已经把萍的容貌装到心里了:葵花瓤籽的脸,白嫩嫩,下腮微红,是晒红了的白粉桃,嘴唇的润毛粉嘟嘟,是山旮旯的毛桃,里面的桃汁又甜有香又有味,男生日夜幻想咬一口。

“什么事?”萍问。他们一抬眼,便又把萍的双眸吸进心底,长长的睫毛弯弯的眉,黑亮的大眼已经看出了你凑过来的意思。

“没什么,就是想借你的作业抄一下”。男生已经语无伦次,胡言乱语,张冠李戴了。

“抄我的?我都不会做没写完呢。”萍不会想到这些男生醉翁之意不在酒。萍呢,当然不在乎,她想着强。

一见强,她的心就像一波宁静的湖面落下一颗小石子,荡起圈圈涟漪。这涟漪止也止不住,压也压不下,闹得她上课心思不定,下课心神不安,放学心游湖面,夜里辗转反侧。半夜爬起来,凑近煤油灯看“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看了又写,写下又看,看着发呆——

萍对强怀春了。

强和那些土鳖不同。一顶黄军帽压的有棱有角,帽沿平平展展,确良衬衣白白净净,蓝色裤子直直挺挺,脚蹬流行的白跟高跟鞋,走起路来嘎嘣嘎嘣,象钢琴琴键弹奏地面,白净的脸庞山河分明。

这个县城来的同学,不能坐在前面,以免同学们尤其是女同学特别是萍的目光被吸引去,强被班主任排在了最后面坐。

坐在前面的萍便动不动回头,下课了找个理由便跑到后面去,“强,你看这个题咋作?”“强,你看今天的作文怎么写?”,“强,还有什么好书看一下”。其实题作与不作,作文写与不写,都无关紧要,因为这不是根本目的。书倒是有,强的老爹在县文广局,搞文化的地方,《作文大全》,《怎样写作文》看看就行。什么《汪国真诗选》,《徐志摩诗选》便偷偷藏在书包揣在怀里了……

“红豆生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采吧,强,你不采,谁来采?此生只要你采——这么一想,萍感觉脸发烧,发烫。

我如一朵白白的云,轻轻的来到你的身边,偎依在你的港湾,看哪天边的彩云——

萍感到自己的文采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这么秀美,一想到强便如高山清泉咕咕流出,恣意奔放,如梦如幻。

她真的来到了强的港湾,下课了,她和强在一起抒发人生。休息时,她和强聊天畅想未来。放学后,她和强走到了校外的田野谈学习,谈理想,谈天地的一切。

少女情窦初开,这是爱情吗?土鳖男生说,她俩谈对象了,好事的狗子偷偷跟踪,发现他俩利用老师布置背课文《关雎》的良机在学校的小树林拥抱在了一起,还有更牢靠的证明,老师课上点名抽查背诵,强背了前四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语塞了,任怎么抓头挠腮就是想不起下面几句,语文老师叫他找同学求助,他一眼看到萍,萍接着背,如流水顺口而出“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真乃梁山伯与祝英台啊。有证人证据,男生的留言传到萍的耳朵,萍更高兴,甚至梦想着,她和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唢呐悠悠,鞭炮声声。强的婚车来接她了,离开农村,生活到县城,这是她向往的地方——

“萍,这个死女子,赶快起来割田走。”母亲已经喂了猪食,又给骡子添了草,拿了镰刀催促。麦黄一晌,一年的辛苦就要在这几天归拢收仓,要不然雷声一响,暴雨一下,这一年的收成就全完。

“你先走。”萍答应着,懒懒的坐起来,把被子堆到一旁,拿起笤帚扫炕,想想以后如果是过和母亲一样的日子,简直无法想象。

“站着哩,站着哩。”萍心里一惊,又一喜。哪扫了炕的笤帚本来随便一扔,却意外站在了墙角。萍跳下炕走到跟前仔细左看右看,笤帚依在墙角,好像斜依着,但的的确确是站着的样子。

“喜鹊叫,喜事到;扫帚站,迎贵客”,这是奶奶常说的话,也屡屡实现,每次喜鹊站在门口的枝桠上一叫,奶奶便扫炕收拾屋子,收拾完的笤帚在墙角一放,笤帚便站在哪儿,这一叫一站,奶奶最牵挂的大姑小姨便进门回娘家来了。就算当天不来,过两天肯定就来了。

今天喜鹊踩在门口老杏树最高枝头“叽叽”叫着,笤帚站起来了,不是喜事要来了,贵人要到了吗?什么是萍的喜事,什么是萍的贵人?不就是强吗?

萍对着镜子,仔细瞧着自己,三年了,容貌没有变化,甚至更加好看丰润了,虽然眼角显示了几丝疲惫,但也是这几年想强想出的证据,晚上根本合不着眼,便一直想。

毕业了,校花变成了村花,提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有李村的瓦工,不用放线便砌得一堵高墙;王庄的画匠,作的嫁妆柜好看耐用,画的牡丹芍药引来蝴蝶流连忘返。尤其是画的哪副棺,童男童女的灵巧样儿,孝顺劲儿,人人都说老去的人都有富了,就凭这,痛哭的孝子孝女心里也好受了一些,爹啊妈啊,活着是子女没有尽到孝心,那边有这俩个童男童女伺候着,你老好好享受吧——

还有张窑的后生,扬的一手好场,没风也能把麦扬的一清二楚,麦壳是麦壳,麦粒是麦粒,清清楚楚互不搭茬。还有马营的马骡,名子不好听,但脑子好使,这几年贩猪仔,发了,尤其是养的老母猪年年能下十个崽,去年盖起了七间大瓦房,一砖倒底,亮霍霍的玻璃窗,三里四村谁家有?媒婆说:萍去了还不当佛供着,享福哪!

农村的女娃嫁的早,这两年媒婆踏破门槛,母亲说破了嘴,萍就是和台子下面的石头一样不动声色。后来媒人都说这个女子是树尖的星星水里的月,心头气傲着呢,谁攀的起?一年一年上门的便少了。眼看一块长达大的同学发小陆续出嫁,持家生娃,萍除了陪母亲干干活,也没有人说心里话了,但萍还是不动声色。

其实萍心里急着呢?但她坚信,毕业时战刀把那封信带给强了,她交代给战刀的事他从来没有误过。

有时候萍也想,莫非,那封信,战刀也看了?莫非,战刀也对自己——?

不可能,战刀虽然对自己交办的事百事不怠,但从没有表达过一些意思呀。不过,好像,她记起有一次偶尔回头,看见战刀呆呆痴望自己,好久才慌乱的低了头。

不过,就算他有,自己对他怎么意思呢,连一点感觉也没有,与战刀生活,这辈子不是天鹅在沙砾堆跳舞吗?她爱的只是强,在战刀带的那份信上她表白的清清楚楚,“亲爱的强,今生愿嫁给你,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永生等你的萍,”这表达的还不够吗?

难道,战刀把信没带到吗?萍好几次找到战刀问过,战刀回答“带到了,”态度生硬又坚决。

会来的,强会来的,一定会来的。这不,喜鹊不是叫了吗?扫帚不是站起来了吗?

下午,发小花花回娘家来串门,说起同学,自然提起强,小花说,“五一就结婚了,在省城紫金花大酒店,你不知道?”小花对萍的无知感到很吃惊。

母亲割麦很晚才回来,忙着喂猪,给骡添草,生火,做饭,喊萍:“萍啊,饭好了,快下炕吃饭”。

“嫁了吧,嫁了吧,找个男人家嫁了吧,”闺房里“哇”的一声,好像杜鹃啼血一般撕心裂的哭泣传出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