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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登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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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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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沟后河

小村前面有条河叫河湾,后面有道沟叫后沟。

后沟依山而下,左转右突,深二三米,宽十余米,是一个几乎寻不到砂石的黄土沟。小时候每到夏秋季节,雨水一来,后沟便水流不止,由小到大,由缓到急,开始的时候不大,然后越来越大,越流越急,到后来山震地裂,势不可挡。滚滚而下的水流一路收拢了东边青龙山脉漫下来的水,裹挟扑涌进这道沟里,下游的时候,便显出它的咆哮和呐喊,勇气和力量来。

它首先冲撞两岸,吞噬了阻碍它前进的所有东西,岸边的土屲,树木,茅屋,荆草,全都被它撕咬,蹂躏,反复摩擦着拉扯下来,甚至还有来不及逃脱的野鸡野兔在里面挣扎一番,最后极不情愿地把魂灵交给山水,任意漂泊。

下雨时后沟之所以水大,是因为旁边宽阔高大的东山上雨水漫山而下汇聚在此,干渴的大山吸饱了吸足了甘甜,又滋滋不倦的充实了满山遍野的野草野花,荆棘藤蔓,特别是好像给大山绣了满胸红底白面的一束束秀气细小的打碗花,一团团粗野硕大的骆驼蓬,还有此时来了精气神,满肢满腹舒展开来的地达菜喝够了喝足了,容不下肚腹部的便漫下山坡,汇聚在此,奔流而下,不知归入何处?也许是大海吧。

往往一场雨便改变了山的颜色,把粗犷焦褐的大山打扮的秀气起来,妖娆起来,充满了活活泼泼的精气神。看,土黄的枯草白芽嫩绿了,蔫蔫一息的小花星星点点涂抹了红脸蛋儿,黄脸蛋儿,蓝脸蛋儿,紫脸蛋儿欢笑起来。野鸽野鸡愈外精神,时而腾起时而俯冲。各种虫儿,吹拉弹唱,争相献技,此起彼伏。一道道山鹰,贴着大山掠过山脊,扶摇而上,睥睨大地,任凭脚爪下的野兔搏击挣扎。

这雄厚的东山(也叫青龙山)造就了后沟,千百年来依季流淌。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雨水一年一年的少,山色一年比一年土黄,后沟的水流的次数少了,流的气势小了,时常流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像是老态龙钟的小脚老太婆的口水,时断时续。究其原因,村里的老老人说当年大炼钢铁砍伐了周遭的树,用作炼铁的燃料,是因为帝国主义要来侵略我泱泱中华,我们深挖洞广积粮早备战,树木烧成了作火药的木炭。还有老人猜测,是开荒种地太厉害,放牧太厉害破坏了生态,有短视的人在上游两山山涧建了的一个大坝拦住了水流,要截流浇山,但大坝终究无水可拦,成了头顶悠悠白云的笑话。

这时候村人便想起某一年的一场雨,许是七十年代吧。那一年,传言二千里外的北方一次千年未遇的地震,震倒了一座城市,吞没了几十万人的生命。据说是真龙天子归西,千古忠臣归庙,辅佐天子的忠厚良将回祠。天地震,人间变,传言逶迤到此,又有流言夹杂而来,西北的青海地震,死人若干,西北的银川地震,毁灭村庄若干,饭后吐沫星中仿佛地下面的妖魔穿行着滚滚而来,即刻将张开大嘴吞没村庄。人们莫不惶恐,已经有人半夜睡在打麦场,果树地,更有甚者夜里把自己绑在在大树桠间,地震,总不会吞没一人双臂合围之树吧。

好像地震今夜果真要来,半夜时,乌云压顶,使劲压迫漫天的热浪,合围到院落,挤压进屋舍。空气褥热得如同煮土豆红薯的蒸笼,沉重的透不过气来,就是一向精神抖擞展现着男高音的青蛙也好像被磨盘压住了肚皮,音调被压在地面咿呀咿呀的游走。紧接着,电闪雷鸣,白光骤然照亮了世界,甚至能看见枝头哆嗦的鸟雀惊怵的眼球,瞬间又吞进了地底不见一丝光明。几声炸雷就在屋顶滚过,如沉重的轱辘碾压着房顶,房屋摇摇欲坠,瓢泼的大雨和着狂劲的风,互相推搡着,狭裹着,吼叫着,拍打着窗户门扇,从门缝里斜冲进来,从打烂了窗纸乱窜进来。地震要来了,禽类,畜类,所有的生灵,整个世界将要被湮埋在地底下了。屋檐下的几个麻雀惊飞出去,被风雨淋淋在地下胡乱挣扎哀鸣,谁家的牲口,惊吓得挣断了缰绳,在屋后狂奔乱叫,惊慌失措的人们,抱着身子蜷缩在门后,随时准备出逃。

大地终究没动,但眼前的世界变了个样。一夜的狂风大雨冰雹,把树木残害的只是光秃秃的树枝,没有了花瓣草叶的枝茎有气无力匍匐在地,吹倒的残垣断壁横卧路中,一个个吹掉了毛的鸡啊鸟啊可怜巴巴缩着脖颈站在横卧的枝头,一条孤单的狗坐在墙头,目光呆滞。

地震没有来,昨夜的大雨引发的山水涌满了河道,混浊的泛到岸上,浮动着枯枝败叶杂草乱毛在村里乱淌。山洪来的快去的也快,中午时分已经退落到了后沟河道内。村前的河湾的水流却依然气势磅礴,万鸭齐咕一样压过十几米宽的河道,决然断然阻断了人们出村的道路。

河湾,就在村子前面。与后沟不同的是,它河床宽大,全是砂石不见黄土,相隔几百米竟然如此不同。后沟的山水来的猛去的快,如猛虎而来,河湾的水曲折平缓,从南山山涧出发,一路招兵买马,到这里也浩浩荡荡如千军万马呼唤而来,所向披靡,阻断了人们进村出村的道路,小村的人们只有在村里整田修地,锄禾弄豆,或写字吟诗,念经拜佛。

这河湾的水哗哗哗的流了十几天,河旁麻二爷家的水磨便抓紧时机吱吱嘎嘎欢叫起来。麻二爷家的水磨,附近闻名,名气在于它占着河湾的地利,在于河湾水流的大气与水流的时间,更在于附近勤劳的人们在地里种出来富庶的五谷杂粮,粮满仓谷满筐。于是,一个个手推独轮车,一辆辆马车牛车驴车以及老汉拉婆娘搡的木轱辘架子车排成了一串串。沉默的水磨力道十足吐着水花花日夜旋转起来——如此景象,也不知延续了多少个春来秋去。

夹在前河后沟的小村,定然也经历了千百年的人世更替,有盛世的黄花垂髫悠然自乐,也肯定有过狼烟四起的金戈铁马,不信,我们举着祖辈的犁铧在村南的高土坪上哗啦一下,把深埋于地下的历史拨拉出来,看看这深埋了多少年的青砖古瓦,用沧桑验证着一代代人的口头相传——这里曾经是座东山寺。

这就是占地百亩的东山寺吗?当年晨钟暮鼓,香火兴旺,善男信众,百里而来。从它规模宏大的占地遗迹,可见它当年的气势与宏伟,也自然能想象出它香火的旺盛,否则,一个小小的村落的千羽余号人,在五六十年代还泥屋草房,几百年前怎能建起如此规模的寺院呢?盛世的寺,寄托了人们的“慈爱仁义,善念公心。”但佛祖当然也挡不住人类天然的互残和戕害,这残砖断瓦就是很好的证明。试想,连决断生死与未来天堂和地狱之路的佛祖栖身之地和化身都敢恣意破坏,还有什么能化解他们手中的屠刀呢?当抢杀的刀光猎猎而来时,佛祖喝不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匪人,可怜的人们,唯有负老携幼跨过后沟,爬上东山,躲在山洞里“阿弥陀佛”了。

佛祖远在西天看着人间的悲欢,化身四散于大地,仁善的“阿弥陀佛”终究是要念的,放下自己,祈求太平,只有寄托于村中北面的九天王母了,也许是母亲和女人是天地神人鬼都祈祷感念和敬畏的,因此九天王母庙就安安静静坐落在村中,九天王母也就慈爱地化解着大地之子的拜求,有求必应,就这样在庙堂的烛光摇曳中了多少年,最终因为一个意外的烟花毁于1976年,也算升华在这片土地上吧。

前河后沟的这个村落,这个村落里的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出生,成长,最后又回归这片土地,在东山根脚下化为一座座土丘,注视着下面一代代一辈辈子孙在这里生生不息。

这个村落的人们,继承了祖先掘强的性格和不屈的斗志,几经磨难,但他们总是在这片土地播种着不息的生命之火。在上世纪60年代,不知天灾还是人祸,一向是乞丐向往之地的村庄,竟然也仓中粮食挨不到秋粮下来,全村人倾巢而出去洮河旁的邻县临洮去,逃荒挖渠求得饱肚,开了个一直是富庶之地小村的一个难以发笑的惊天玩笑。

小村,承蒙佛祖和娘娘的庇护,真乃是附近的富庶灵气之地。要不,上下旁边村落都吃污浊的涝坝水的时候,偏偏只有小村能打出水井,还能连打三口,口口甜水咕咕。在周围村子种不出西瓜蔬菜的时候,偏偏小村瓜果累累,菜菽遍地,不信去打听打听,单单是小村的辣椒,就红透了整个县川,你说,这不正正说明小村“地灵”吗?“地灵人杰,”相得益彰,最近几年,有些好事的青年左呼右唤,决心联系四海乡友,共谋家乡未来,修桥铺路,筑台放歌。打拼在祖国各地的乡友无不振臂呼应,资助者云集。特别是始自2013年的古稀老人慰问活动和金秋助学活动,更是承接了传承文化的精髓,守定“奉献,行动,传播”的信念,在继续滋养这块大地,至今已经十年,听说这项活动要永远坚守下去,是吗?

村南的东山寺正在念诵着莲花梵音,村北的九天王母也在几块砖头几柱香烛的袅袅青烟中灵魂归来,“贪嗔痴慢疑”和“骄奢淫逸妄”必将远去,怡然自乐的古朴风貌必将显现。现在,河湾很少有水流了,说是上游建了水库节流了。后沟几乎不发山水了,据分析说环境变化生态变化雨水少了。那么,多少年来河水奔涌的景象就不会再现了。

庆喜的是,期盼了几十年的洮河的水从几百公里外引来了,这里成了高原夏菜得基地,红辣椒绿菜叶脆黄瓜可以千里迢迢走向大江南北了,就和小村的青年一样。东山也引上了水,栽种了满山的荆棘红柳,又引来了山鸡野鸟扑棱棱飞起打闹了。它们中间的小村也变了,几千年的泥胚草房变为一幢幢白墙红瓦的小二楼,就是十级地震也无可奈何了。

小村这几年路面硬化了,太阳能的路灯照耀在各个路口了,这里早已经是小洋楼楼上楼下,电脑手机,一副城市的现代化设施掩映在乡村的青山绿水之间,成了盛世的桃花源。

天意,可不是么?

注:前河后沟中的小村为榆中县许家窑。如实记于公元2023年四月桃花盛开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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