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鸣,就在家边。
火车穿过小镇,家就在旁边。于是,一次又一次,我被它的轰鸣扰醒,却又在它一次又一次的轰鸣中睡去。轰鸣也出罢了,可它却这样,十八年来,轰鸣着驶入我的心,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回荡,永动机似的,不停回荡。
我仍记得,幼时的我,对这火车的轰鸣是多么的着迷。它“呜——”的从耳边掠过,声音之大、气势之雄,是怎样的撼天动地啊!我总是奔到铁栏的一旁,仰着头,张着嘴,满目惊奇,痴痴的望着这轰鸣的巨物。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载着人,扯着煤,运着油,天南地北的轰鸣来往,多么的神奇,多么的气势啊!站在一旁,看着它轰鸣的急驰,震天震地的声音好像是把人的心都给激荡了一番似的。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我吸足空气,大喊大喊再大喊,却总是被这轰鸣声盖过,压倒性的盖过。我是有多傻啊,人声岂比得这工业革命孕育出的伟大产物的咆啸。每每这时,父母亲便站在屋檐下,对着我喊,娃仔呀,肚子懂得寡咩。我说,不饿,吸气吸饱了。
是的,这伟大产物的轰鸣,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不分昼夜的在我耳边响了十几年。呱呱坠地时的哇哇大哭也没这轰鸣来得响亮、来得气势。这一声一声的轰鸣,穿林时惊走左右树上的鸟,惊走左右觅食的兽,一切的一切,还有什么是它所惊不走的。
在我耳畔响了十几年的火车轰鸣,在我心里回荡了十几年的火车轰鸣,我多么害怕,再也听不到这声音。离开了家,离开了火车,异地求学总是这般的寂寞。一年一岁,一年一步,我将离这火车的轰鸣越来越远,我还能听见吗?我还能回家吗?也许你会问我,难道这繁华的城市,就没有火车的轰鸣吗?答案是有的,不仅有,而且更多更频繁。但我还是愿意在课间时分,站在连廊朝家的的方向望去。我说,叠嶂的山间我看见了家,看见了一旁呼啸来往的火车,那一声声的轰鸣,荡涤着我潭水般沉寂的心。当然,这只是一种无奈的自我安慰。我比谁都清楚,家旁的轰鸣,是不可替代的,那些幼时的着迷与喊叫留在这声音里,那些惊走的走兽飞禽留在这声音里,那些父母的呼唤留在这声音里,有这声音的地方,便有家,这些怎能够替代!
有一个成语叫背井离乡,“背"即背离,这个孩子都能理解。但我更愿理解为背负,一个背负着家的水、家的声音的人,是有底气的,无论他身处何方,都有这家之水、家之声的滋润。于我而言,火车的轰鸣,不正是家的声音吗?然身处异地,我对这家的声音又是何其的思念,就像轻烟,一缕轻烟。同学问我,你高考想考哪。我说,我就想在省内,离家近。但我是知道的,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想考出省外,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外面的世界,还有这家的声音吗?还有这火车的轰鸣吗?听着家的声音的孩子都一辈一辈长大,离开了家,离开了家的声音,走出了大山。估计都没有多少闲暇回一次老家,更没有多少机会再在家变听火车的轰鸣了。但我始终不愿离开家,哪怕一点一刻,只要有机会,我就要回家。
上个月末,学校成人高考放假,但高三需要自习。也许是离家太久,思念的情感与日俱增。看着学弟学妹们笑着走出校门,我是这般黯然。那轰鸣的火车声一次又一次的在我耳畔响起,仿佛石击水面,泛起阵阵涟漪。我忍不了,也不想忍。于是我不惜折磨自己,以致生出病痛,借着生病为由回家。当然,我挨了痛,也挨了针。同学问我,你这样图点什么。我说,你不懂,我只想回家,那里有火车的轰鸣。
我爸对我说,你就这么瘾回家。我默而不语,只是享受这家的归属。入夜,火车的轰鸣再次响起。我从床上顿的起身,站在窗前,这是一列客车,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回家的人,心里也一定回荡着家的声音。而这轰鸣声,却是这样的亲切——我太久没感受家的声音了。
火车轰鸣,收藏着我的童年哭喊,收藏着家的一石一草,井栏树冠。它虽是声音,却勾留了我成长的年轮,涂抹了黄昏时读书的影子。这是穿过小镇的声音,而家,就伴着火车轰鸣而在,我愿听着轰鸣之声,不愿成长,不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