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

《老狗》

一粒粒火红的花蕾，爬在几株铁杆海棠上，告诉人们春天就要来了。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坐在小区的木椅子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从朱色大门里跑出一只金毛犬。好不容易下来一趟，它很兴奋地朝前跑，扯着后面牵着狗链的老妪。

老妪一阵骂骂咧咧，金毛收住了奔跑的脚步，等待年迈的主人。

老妪口不择言，一直恶毒地骂它。

“你这老狗再打胡乱跑，我把你甩了，让你变成流浪狗！”

这狗似乎听懂了最后一句话。它耷拉着尾巴，沮丧地低下了头，又殷勤地抬起头，一脸讨好地望着老妇人。

其实这狗才两岁，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十分明亮，一身油亮亮的金毛显得健壮而俊美，并不是一只风烛残年的老狗。

老妪握着拴狗的链子，望着椅子上几个谈笑风生的老人，她的两道眉毛向中间靠拢，拧成一道在轻风里起伏的山林。

“王姐，来摆会儿龙门阵嘛。”一个老婆婆热情地招呼道。

“哦，这狗要乱跑，我得跟着。哈哈哈。”老妪爽朗地一笑，一丝落寞和惆怅埋在皱纹里。她紧紧跟着金毛。

“也真心闲啊，天天邀个狗耍呢。”

后头一句话传入老妪耳中。她心被刺了一下，又凄然一笑，用左手抹了一下眼睛，自言自语地唠叨:“老狗啊，你看，这海棠花儿快要开了。”

金毛似乎听懂了，十分乖巧地站在海棠树下，陪着主人。老妪呆呆地望着树，金毛静静地望着老妪。它那一双黑亮亮的眼睛里映出老妪孤独的身影。

老妪伸出一双枯瘦如秃枝的手，摸着狗身上那柔软而顺滑的长毛。金毛犬的长毛长得溜光水滑，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我说老狗啊，这些天儿好冷，今天出太阳了，我才敢出来。你要听话，不要乱跑哈。”老妪絮絮叨叨，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了一丝湿气，“老狗，你再乱跑，跑丢了，我哪儿找你呢？外面天寒地冻的。走吧！”

金毛犬受宠若惊，收起平时那活蹦乱跳的步伐，乖巧地跟在老妪身后，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老妪看见迎面走来一位老人，头戴黑色鸭舌皮帽。她一阵惊喜一阵恍惚:“老狗，你看那是老狗吗？那身板多像老狗！”

金毛犬似乎心安理得接受了老妪对自己“老狗”的称谓，开始摇头摆尾，并用嘴嗅嗅她的手，还张牙舞爪地立起来，像是要拥抱主人。

“王妹子，遛狗啊？”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头儿满脸堆笑。

“哦，老何啊！嗯呢！”老妪从清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你不是在北京儿子那儿养老吗？回来了啊？”

两个老人一阵寒喧，老头随口问道:“田大哥呢？老田呢？”

一滴眼泪从老妪眼窝里渗出来，她竭力压住悲色，道:“你问老田啊，他修地球去了哦。”

“啊？你不说，我还不知道。”老头十分惊异，又关切地问道，“好久？”

“半年了……”老妪哽咽道。

“哎，真想不到啊。老田好像和我同年啊。”老头叹息道。

“是啊，我家老狗1946年的，丙戌年的狗。”老妪陷入了回忆，“这些年，他得了老年痴呆症。总是忘了吃药，忘了吃饭，忘记回家的路。”

老妪悲从中来，泪光盈盈。

“唉，这病拖累人啰。”老头一声长长的叹息，“王妹子，你辛苦了。”

“唉，活着时是拖累人，我没少骂过他。这一走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啊。这狗啊是个好伴啊！”老妪泣不成声，“我胃不好，我那笨老头总是让我吃苹果香蕉。唉，以后再也没有人喊我吃苹果香蕉了……”

“人就这一辈子啊。”老头儿摇头感慨不已，“人老了，我们这些老东西是见一面少一面哦。唉……”

两位老人唏嘘不已，尔后互道珍重，相互告辞了。

金毛和老妪一前一后，相伴而行，缓缓行走在小道上。冬日的暖阳把橘黄色的光芒洒在他们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