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年味

远去的年味

街道两旁的路灯杆上，一盏盏红灯笼在风中飘摇。一个巨大的红色花瓶在县政府广场矗立起来。

“呵，今天有些年的味道了。”我家先生感叹道，“我们小时候，一到了小年，那年味儿就浓得很呢……”

车子缓缓行驶在大道上，我的思绪飞回了童年。

小时候，只要进入腊月了，父母就开始张罗年事。杀年猪，熏腊肉，灌香肠，晒豆腐，忙得不亦乐乎。

到了腊月中旬，全家进行大扫除了。

母亲在院坝里开始洗洗刷刷。壶瓶碗盏，锅铲瓢盆，桌柜椅凳，都要洗刷干净。我和妹妹也来帮忙，把门窗、家具都擦得锃亮锃亮。清洗完大水缸，擦抹完石磨子，我们又开始洗铺笼罩被。尽管小手冻得通红通红，还是很兴奋。那时候没有洗衣机脱水，我和妹妹就双手各自抓住被罩的一端，从左边抡到右边，转过身子，反方向使劲拧出水来，再晒在长长的绳子上。冬日的暖阳下，那些花花绿绿的被套像五彩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我们心里也暖暖的，一种快乐和幸福洋溢在心头。

年味渐浓，父亲开始打扬尘。他翻阅了黄历书，挑了个黄道吉日，然后去屋后竹林中砍来一根长长的竹子，把枝叶剔除干净，再绑上稻草或竹叶，做成了一根长长的扫把。父亲头戴一顶草帽，身披一张塑料布，开始打扫扬尘。房梁上的尘埃，瓦缝屋脊的灰土，墙角屋檐下的蛛网，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父亲挥舞长长的扫帚，从屋内到屋外，从屋前到宅后，他像一位侠客，长剑在手所向披靡，不留一丁点儿蛛丝马迹，把各处沉积的灰尘全部都清扫下来了。

“你看，我像不像堂吉诃德？”趁父亲歇息时，我跑过去举起长扫帚一边挥舞，一边对妹妹说。

妹妹那时脑海里一定出现了那个手握一柄生锈长矛的英雄，她笑着上前来和我争夺这把长扫帚，也要表演一下那个和风车作战的骑士。

“还有啥子要耍的不？花脸猫儿！给我放了！”父亲一顿呵斥，开始给我们下派差事了，“走！去捡檐沟里的石头。”

他扛着锄头去打檐沟，清理积聚在阳沟里的淤泥。宅前屋后的杂草也要梳理透彻，附近爬坡上坎的路也要平铺修整一下。那些时日，我们全家总动员，忙得不亦开交。

到了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也是祭灶的日子。年少时，听母亲说，灶公灶婆要在这天回天庭，向玉帝禀报一年来体察到的凡间民情，根据表现来安排一个家庭来年的运程。因此，我们跑得分外勤快，也不敢斗嘴闹腾，生怕灶王菩萨上天庭参奏我们。母亲洗手后，把水果、糖果、花生等供品装盘放在灶台上，摆好一对烛，插上三根香。她开始点烛焚香，又烧纸揖拜，嘴里念叨着进行虔诚地祈祷，愿灶王菩萨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多言世人好，莫言世人恶!不揭世人短，且扬世人长。

临近新年，父母上场置办年货。瓜子、花生、糖果、麻圆、糖酥、麻花、米花糖是必买的零食。还有粉条、海带、虾片等装满了小背篓。当然我们最盼望的是买漂亮的新衣服。

大年三十是最忙碌的一天。早上起来，我们就开始忙活起来。大家各行其事，有的洗菜，有的烧锅，有的扫地。母亲忙着做饭，炖了一锅猪肺肥肠，煮好了香肠腊肉豆腐。红红的火苗在灶膛里燃得很旺，干柴噼里叭啦的声音，伴着袅袅炊烟在瓦房上空蔓延着。我们五兄妹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洋溢着幸福。母亲又吩咐我们盛饭，去感恩为我家带来财富的果树了。我们端着一碗白米干饭，来到果树前，用刀在树干上砍了一个口子，给果树喂年饭。年少的我们满怀憧憬，唱着:“喂点饭，结一担；喂点汤，结满仓!”

大哥用剪刀裁好了红纸。他打开一本对联书，蘸了墨汁，握着毛笔开始写对联。我和妹妹在旁边看大哥写，看得津津有味。我们一边看一边念:“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门迎春夏秋冬福，户纳东南西北财。”“八珍烹喜气，五味调奇香”……

那时，我们最羡慕大哥。除夕我们只能跑龙套，他只管坐在桌前写对联，整整一个上午，才把家里的对联写完。“十道门，八个柱头，八扇窗户，二十多副呢！你们以为我好耍？”大哥开始辩护。

后来，哥哥在外面做事，写春联的任务就落到了我们姐妹俩头上。我们乐不可支，兴致勃勃地写对联。父亲很是欣慰，在旁边看我们在纸上龙飞凤舞。吃罢午饭，我们开始贴对联。有一年春节我们写了一幅“骏马点蹄志千里，勇士悬鞭抖神威”。父亲吸着烟，眉开眼笑。他站在院里远远地欣赏柱上的这幅对联，啧啧赞叹:“这毛笔字不错的。真不错，我两个闺女会编对联了！”

年夜饭是春节的重要习俗。除夕夜来了，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团圆饭。灶膛里火苗红朗朗的窜得很高，菜肴在铁锅里欢快地打着滚儿，案板上的腊骨头被刀砍得啪啪作响。锅里的蒸笼冒着热气，从瓦缝中飘了出去，空气都飘荡着菜肴之香。晶莹剔透的虾片、薄如蝉翼的熏肉、鲜香麻辣的香肠、筋道耐嚼的豆腐干……院子里到处洋溢着清香。这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味道，是妈妈的味道，更是那份回味悠长的年味儿!

吃了年夜饭，我们坐在电视机前，翘首以盼等待着春晚。母亲给我们发了压岁钱，开始炒南瓜籽，炸红芍螃蟹，包饺子搓汤圆。

我们的心无处安放，总觉得每个地方都有惊喜等待着自己，生怕错过了什么。欢快的脚步从电视机前窜到灶房里，又窜到台阶上，一会儿又溜到了院坝里。我把挂在院子里树枝上的鞭炮点燃，鞭炮噼噼啪啪地响起来，如欢腾的红豆子炸裂开来，绯红的纸屑如风中的红梅漫天飞舞，又像天女散花坠落下来。响亮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爆竹碎屑像落红铺了一地，缤纷而绚丽。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外面鞭炮声声，除旧迎新，一串接着一串，一声和着一声，连绵不绝，蔓延在村子上空。炮竹声声，余音绕梁，驱散尘霾晦气，迎接吉祥的新年!远远近近的村庄，家家户户灯火不灭，彻夜通明。在广袤的夜空下，万家灯火似无数繁星，点亮人间……

红红的春联，挂在童年的门楣；鞭炮的余响，犹在耳畔回荡。那记忆中的年味啊，已经悄悄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