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碗（小小说）

“逗虫虫，咬手手。外婆家，喝酒酒，喝到娃娃耳朵头。”

妻子在沙发上一边拖腔拉调地唱，一边夸张地教二宝做动作。

“老掉牙的调调儿，教得啥子童谣哦？”

石小天坐立不安，一边嘟囔道一边点燃了一支烟。妻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立刻把烟头摁灭，扔在垃圾桶里，站起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来，宝宝，看动画片了。”妻子文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按遥控板 ，“你在干啥子？晃来晃去的。”

“老婆，我们头儿他妈祝寿。”石小天皱了皱眉。

“又要随份子钱啊？”文莉放下手中的遥控板 ，脸上写满了不满 ，“我一张钱掰成两半花， 二宝的奶粉钱总不能省了吧 。 你一天这里要送份子钱，那里要这份子钱 。”

石小天看见妻子喋喋不休抱怨个不停 ，更加心烦意乱的 。这年头啊，给领导送份子钱也是门学问。 送份子钱的下属，领导记不得 ，谁没送或谁送少了可是记得牢牢的 。自己该随多少呢？眼前头疼的问题不只这一个，还有最关键的一个问题:目前，自家财政赤字了。前几天大宝感冒了在医院住了一周，花掉了几大千 ，二宝又嗷嗷待哺 ，几天就要吃掉一罐奶粉 。家里养了两只吞金兽 ，哗啦哗啦花的都是钱哪！加上房贷、车贷，简直压得石小天喘不过气来。

“升学 、生病 、生娃 、结婚 ……你送出去那么多份子钱 ，前年你老汉去世 ，除了那些个亲朋好友 和同学 ，有几个人给你送份子钱 ？”妻子两片嘴皮像印钞机翻得飞快。

“科室里人都要送。”石小天说道。他寻思着:也许只有那个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毛杰不得送。

“那老太婆简直是你们头儿的招财猫啊 。”

“我也愁啊，老婆。你说我送份什么礼好？”

“再说年年都有一个生日 ，每次都随礼，比亲爹妈还孝哩。”

“你这个女人呐，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石小天嗓门有点高了 。

老母亲从厨房里面走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白瓷碗核桃玉米糊 。她站在餐厅中，嗔怪道，“你们又在吵啥呀 ？送啥礼？啥子招财猫儿？”

“没有吵，我们在谈事儿呢 。”文莉朝婆婆笑道。

老人小心地端着她心爱的白瓷碗坐到餐桌边，呼哧呼哧喝得正带劲儿呢 。

石小天走过来坐在沙发上 ，兴奋地给妻子比划着 ，“老江马上要升迁局长了！科室里的人都蠢蠢欲动去联络感情了啊。”

“别说那么好听。你们江主任升局长了哇，一群人又要去巴结了嗦！ 哎，溜须拍马，我光是听着都累 ……”

“科室里的那个主任宝座 ，几个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呢 ！哎，官场上的事你不懂 ，我也是这么多年才悟出来的 :不跑不送，原位不动 。”

文莉一听这话，不唱对头戏了，马上和老公统一了路线 。

“那你就多随点礼吧 ！”

“多点儿是多少啊 ？这年头啊，你多几百块钱都不算多，领导也记不得 。 ”石小天手撑着下巴，像研究一道高深的函数几何题，开始冥思苦想 ，“要送份什么礼才与众不同呢？才能让领导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

“你就是要让领导随时念叨你嘛！”文莉白了石小天一眼，“要让老太太高兴，天天在江局耳朵旁念叨 ，那还不简单 ！”

说罢，她莞尔一笑 ，神秘地用手指了指餐厅 ，“你看 ——妈天天端着那口碗，一吃饭就神神叨叨 ，要念叨菩萨多少回呢！”

石小天立即回过神来，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可不，母亲前不久从佛教圣地朝圣回来，拿出六口雪白的陶瓷碗，摆在桌子上，让儿子儿媳参观 。白色的碗四周是粉红的莲花瓣，斜直腹，平底圈足，圈足内壁无釉，外壁上题有三个字 :百岁碗。节俭了一辈子的母亲居然为了几口碗，花了一千多！石小天埋怨母亲为了三个字，居然一掷千金！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母亲责怪儿子不虔诚，说那百岁碗是大师开了光的，可保长命百岁，吉祥如意，所以给家里几人都买了一口碗。母亲顿顿用百岁碗盛饭吃，一吃就要感恩戴德念叨大慈大悲的菩萨。不过，人人都有信仰的自由 ，母亲上了年纪，有个精神寄托也好。石小天不再提这事。他很庆幸，母亲年逾花甲，精神颇好，耳聪目明，走路生风。

“反正我们没用，拿两只送礼呗。”文莉说。

石小天点点头，让妻子用礼品盒精心包装好。次日，他驱车把礼品盒送到了老江家。领导不在家，开门的是江夫人。还有一位白白胖胖的老人，穿着黑底金花的丝绒长袍，那一定是江局长的母亲吧。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我特地托朋友从景德镇代购的。 ”石小天满脸堆笑，向老人问好。

江夫人在反复推迟中终于收下了礼品。

生日宴后，石小天发现江领导看他的目光十分热烈。他愈加觉得科室里那宝座非他莫属，晚上做梦都笑醒了。心想:我石小天真是太聪明 了，一石三鸟，一是节约了份子钱 ，二是把母亲多买的碗派上了用场 ，三是最画龙点睛的一笔 ，自己送的这份礼多么的特别！多么具有深远的意义 ！咱们江局的母亲一吃饭就高兴地念叨，就像唐僧念经一样 ，领导不得天天都记着咱石小天有多用心吗？那主任的位置人选非我莫属了！啊，福禄寿喜，锦上添花，我多么地英明！

不久，办公室主任人选确定下来 ，是毛杰！那个天天埋头苦干的毛杰，在大家心中毫无竞争力的对手 ！石小天想不通 ，闷闷不乐回到家。

七十岁的老母亲吵着要石小天送自己去车站，她要去Z地朝佛。为了让儿子放心，她说跟团去，同去的还有熟识的佛友。

石小天把母亲送到车站，又帮她把行礼放到旅游大巴上。他赫然发现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太太，面孔很熟悉。咦？那不是江局长的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