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立秋了,下午的太阳还是那么炙热 。我从妈妈家出来,决定步行回家去 。三点七公里的路程,平时下班打滴滴快车 ,一路浮光掠影观窗外的高楼大厦 。 尤其是在夜色中乘车归去,街上是缤纷绚丽的五彩霓虹灯 ,看上去一派繁华。
我走到廊桥外。繁华的滨江路 ,正在建修之中 。想起那些年,龙坎下面热闹的啤酒广场,还有那个在滨江路跳舞的鱿鱼哥,像一条鱼搁浅在夜市。路面已经拓宽 ,将来又是一片车水马龙 ,昔日的繁华指日可待 。
走过柳林广场。看见一个披丝搭缕的疯女人,用彩粉笔在水泥地上画花,画的是贾宝玉和林黛玉 ,有人说那是一个能歌善舞的幼儿教师 ,因为离异变得疯疯癫癫了,就常流连在这儿卖唱。亭亭如盖的黄桷树下 ,一群大爷大娘众星拱月一样围着一位健朗的老人 。老人身着蓝布衫,手摇折扇,不紧不慢地讲经说佛。平时恬噪的大爷大妈这时非常安静,边虔诚地听边微微点头,好像参禅悟道了。
我觉得生活真是个怪物,不是把人变成疯子,就是变成哲学家。
穿过百盛街、乐群路,路过文轩书店。听见旁边小广播里不停地循环播放 ,什么三十万元一套,首付十万,原来是江山美墅的楼房销售,在那里卖力地吆喝 。呵,什么时候楼房销售也成了摆在路边的白菜似的,虽然不是白菜价。
初秋的太阳还留有一丝夏天的炙热。我快步向前走去 。烧烤车前有人流连。一个满脸油腻的黑胖妇女露出非常机警的目光 ,大声说着: “快走哦,城管来了 !”疯狂少林鱿鱼佬是个瘦小的老头儿 ,回头一看 ,把小吃车往旁边挪了挪 。城管开着小车来了,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只是开过,并没有下车。 卖烧烤的摊贩又大胆地伫立在原地不动 ,开始经营起生意了 。在骄阳下 ,他们的额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我径直走到千果园,脑子里开始构思一首小诗:
从香茗巷走过
泰国飞饼旋出一张张金黄的币
被一个绿色的二维码收归囊中
疯狂少林鱿鱼佬
并未被天空蓝疯狂地追赶
炙热的太阳从一米多宽的走道里
烧烤出几辆小吃车的滚烫
生活和一条逼仄的小巷狭路相逢
在目光的警惕中
在繁华的归途上
……
沉吟间,看见一个美团外卖员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一般驶过 。 那外卖员居然是个女人 ,扎起的马尾辫在风中飘扬 ,像飞马鬃毛飞扬。诗没有构思完 ,我却想起妹妹讲过的一个笑话 :一个老太婆给她的孙子算了命 ,说是这孙子长大了要黄马褂加身 ,是个掌印把儿的 官,谁知这孙子长大了却穿上了黄色外卖服 。这当然是个笑话 。“江南十载战功高,黄袿色映花翎飘。”黄马褂是清朝封爵的官服,外卖员是宅男宅女催生的产物,确切地说,是时代的产物 。
在金税酒店门口,有三四个人坐在地上 ,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男人 ,手抚着小孩 ,女人给孩子喂西瓜,旁边还有一个老太婆絮絮叨叨给他们说着什么 。我走过的时候 ,正好听见老太婆在给两个年轻人总结生活哲理 :啥子叫老大呀 ?有钱就是老大 !只要你有钱了,狗都围着你转!
我一怔。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偷偷瞟了一眼老太婆 。白底黑花的棉布套衫裹着佝偻的身子 ,皱巴巴的脸上覆盖岁月的风霜 。干瘪的手握着一把蒲扇给小孩扇着风 。虽不像柳林公园那参禅悟道的老人 ,却还目光柔和 ,表情淡然 ,怎么会飞出这样愤世嫉俗的一句?
我疑惑着,继续向前走。高大的树木伫立街旁,风吹树动,叶动。各种车子来来往往,载着人们奔向生活,奔向远方,最后像一粒尘埃,消失在我眼前。
我怅然若失。在浩瀚无垠的人海里,谁在谁的眼前,不是一粒尘埃?在烟火里,谁又不是一粒奔跑的尘埃?
一路走一路看,把诗终于琢磨完了,我停下来写在了手机上:
我们都无法逃离
穿过岁月的大门和小巷
在青春的废墟上
收获繁华或贫瘠
草木长出了思想的果实
像闪光的星辰
在生活的归途里
在烟火的微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