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语
“如果你感到不开心,就去读李娟的书,她的文字像一阵来自阿勒泰的风,穿过北疆的雪山与草原,带着一种远离喧嚣的空明净地,治愈我们压在钢筋水泥下的灵魂。”
我最悲伤抑郁的那段时期,李娟正好闯入了我的生活。李娟的文字就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暗淡的人生。的确,过得不好是常态,当我拥有改变这种常态的决心时,我的生活才开始熠熠生辉。于是,我一口气买了李娟的全套散文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倚在飘窗上看书码字。在《我的阿勒泰》里,我真切地看到了年少的自己——那个自卑胆怯且善良的小姑娘。
你若问我为什么写作,因为不管我走到哪里,都想被你看到。当不被周围的人们理解时,写作也可以舒缓压抑的情绪。写作的本质,也如同一场恋爱。不会再有人与我们自身的相处,像在写作时探索自己那般,真实、深刻、久远而又强烈。所以,写作归根究底是在写自己。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本绵长温情的散文诗,只要你愿意用敏锐的眼睛去观察。人的一生,总要写一本书出来吧。
01
读完《我的阿勒泰》里的第一篇故事,我不由得想起了高中时期的自己。当时学校离家很远,无奈之下,只有寄宿。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为了省钱,我只能一个月打车回去一次。母亲怕我吃不饱,每次返校前,都会准备一周的馒头和咸菜,这样就能节约几十元饭钱。(冬天还好,夏天馒头到第二天就馊了,馊的馒头吃到第三天才恋恋不舍的扔掉。)
那时候没有人带饭菜上学,自然也没有加热的地方,而我,因为自卑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吃馒头,每次都是下了早读课,等同学们都去食堂吃饭时,我才敢蹲在书桌底下拿出硬邦邦的馒头,蘸着咸菜,喝着白开水,一口一口咀嚼着。所谓的咸菜,却是很好吃的芝麻盐,就是把芝麻炒熟碾碎再撒上盐,麻香浓郁。等同桌吃饭回来,闻到芝麻的浓香,竟然羡慕的说我妈真好,准备这么美味的小菜。看她真诚的样子,我羞涩一笑,然后大方的分她一口。
高一的时候我比较瘦小,吃的不多,除了美术课上的开支,平常也不买其他东西,这样下来,第一个月末竟然省出二三十块钱,别看只有这么多,当时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因为家境贫寒,我从来没有买过零食,第一个月省下来的伙食费,我破天荒的跑到学校的小卖部买了一大包零食带回家。虽然一路上都在咽口水,但我一口都没吃。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兴冲冲的跑到母亲面前把零食都塞给她。母亲假装很凶的责怪我瞎花钱,却背地里笑开了花儿。
我才发现:原来我妈在成为妈妈之前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从那时起,我每个月都会省出一些钱给母亲买吃的,她责怪我的声音怎么会那么好听!
02
大一的时候,我只身去更远的地方上学。没有人送行,没有人帮助,瘦小的身躯背负如山的行李,一路上跌跌撞撞,竟然没流一滴泪。周内上完课,周末便勤工俭学。第一份兼职是在学校附近的车行做洗车工,虽然一个小时只有十块钱,但周末做满两天也能挣来一两百块。刺骨的寒风吹裂我的脸颊,红肿的双手生满了冻疮,在这种苦寒的环境下我竟然坚持了几个月。后来我还挑选过茶叶,发过传单,苦难的孩子早当家,生活的苦厄并未困住我前进的脚步。
第一学期末,我用勤工俭学的钱给我爸买了一部诺基亚手机,虽然只有几百块钱,我爸开心地像个孩子,天天挂在腰间到处显摆。那个时候,我们家应该是村里最穷的吧,姐妹几个都在上学,父母亲每天睁开眼就要为学费发愁。家里没有钱装电话,每次打电话到邻居家,都会遭受一番冷热嘲讽。可就在这样贫穷的环境里,练就了我们不折不挠的精神。
03
毕业工作的第一年,工资很低,除了必要的开支,我每个月都会省出五百块钱寄给刚上大学的小妹,这样下来一个月的工资所剩无几。第一年春节,本来我想留在上海过年,奈何我妈说想念了嚷着让回去,于是我买了大年三十的火车票。匆匆赶到家时已是初一的中午,我给双亲各自准备了一个红包,虽然只有两百块钱,母亲攥在手里却笑的合不拢嘴。那天,我分明看见她转过身的眼睛里充盈着饱满的泪水,我第一次明白了挣钱的意义。
大年初六,几里之外的村子有庙会,大人小孩都去凑热闹了,母亲拉着我说一起去赶庙会吧,于是我们就乘坐“11路”公交车,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母亲走得实在太慢了,臃肿的身躯几度让她停在半路上喘气,我们走走停停,只觉得路途遥远看不到尽头。当时要是有一辆顺风车就好了,能让母亲坐上去不用吃力的行走该有多好,可是什么都没有。下完雪的乡间小路,泥泞坎坷,鲜有车辆经过。一大早出发,等我们到达地点的时候已经过去半晌。歌舞杂耍,特色小吃比比皆是,母亲像个小孩一样东看西问,稍不留神就消失在如潮的人影中。弄得我无心游玩只能左右穿梭去找她,后来我干脆牵着她的手不肯乱跑了。我第一次买棉花糖给母亲吃,她拿在手里笑靥如花。记忆里,只有那么一次,她活得像她自己。
年假结束的时候,因为春运买不到返程的火车票,便在家滞留了几天。元宵节那天,我带着母亲搭上邻居家的顺风车去镇上逛街。母亲虽然是从四川远嫁而来,这么多年除了回过两趟娘家就没出过远门,更别提逛街,所以那天我说一起逛街吧,母亲立马抿着嘴笑了,她对着模糊的镜子扯了扯衣角,理了理凌乱的两鬓,换上一双半旧不新的棉鞋,略显局促的跟在我身后。
路过一家时装店,母亲停在一件紫罗兰大衣前,看得出她很喜欢,老板热情的拿出衣服让试试,母亲羞涩的推脱说,都一把年纪了穿这么靓丽让人笑话。我说试试呗,不合适就不买。别看母亲六十岁了,皮肤依旧白皙,岁月的刻刀仿佛没在她脸上留下印痕。紫色的衣服把她衬托得像个贵妇,只可惜衣服有点小,系不上扣子。老板说最大号的卖完了,要过段时间到货。母亲站在镜子前左照右照,舍不得脱下。回家的时候母亲满眼的失落,她说村里好几个老太太都有这样的大衣,穿着很好看。我说没关系,等到上海了我再转转,遇见合适的买了寄回来。听我这么一说,她方才舒心地笑了。
04
回到上海没多久,母亲就出了意外。听到消息的中午,我整个人像被雷电击中般麻木。电话那头,嫂嫂一遍遍地催促快点回来,晚了怕是见不到了。我痴痴地坐在床头,眼前一片模糊。春节离家只不过半月光景,一向健朗的母亲怎么就要离我而去?
风尘仆仆的赶到医院,母亲已经失去意识,浑身插满了管子,花白的头发凌乱的贴在额头,面部蜡黄浮肿,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我俯身去叫她,没有任何反应。我在耳边低语:“舅舅正在深圳赶来的路上,一定要坚持住。”她的眼角溢出了泪水,心脏监控仪开始起伏着波动。
父亲两眼通红、表情痛苦地蹲在ICU门口,仿佛已经失去了全世界。两个生命的衔接处,光阴变成了一堵冰冷的铁墙。我站在父亲身旁,摩挲着他的肩膀,良久,父亲才缓缓的说:“昨天早上你妈不到四点就醒了,嚷嚷着起床做早饭,我说女儿都毕业工作了,家里也没有学生上早课,做那么早饭干嘛?她打趣说睡不着唠唠嗑吧。她笑着讲起你小时候的趣事,又说你工作了她很开心,还说让我开着老年摩托车带她去赶一次庙会,她喜欢风吹的感觉……”父亲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我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像小时候母亲安慰我一样。
母亲离开的时候没有留下一句话,下葬的前一日,我又去了一趟那家服装店,老板热情的说那件大衣最大号有货了,我抱着衣服泣不成声。才隔几日,她终究是无缘穿在身上了,我把它买回去放在母亲的枕边随她入土,这是她心心念念的衣服啊。家里的长辈说,如果新衣服逝者生前没有穿过,死后就不属于她,她也不会认识的。我骤然心痛,然后急速拿出笔和纸写了一封书信放在新衣服的口袋里,不管怎样,看到女儿的字迹,她应该认得是我送她的衣物...
母亲走的太快太急,我所能带给她的事物实在太少太少,我也答应过要写一写她苦难的不同寻常的一生,可是一直都未动笔。为了写母亲,我准备了很多年。与其说准备,不如说情怯和懒惰吧。现在出发还不晚,我相信,不管深处何地,她都能看到熠熠发光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