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归去,去乡下亲眼目睹了传说中的“放焰口”。这是乡村的最后一次佛事,以此来超度亡魂,祭祀村上历代宗亲。往后的村庄便慢慢隐去,所有关于乡村的点点滴滴如同门前河面上的浮萍,随着清波荡来荡去,渐行渐远。
听说村上有佛事,妹妹也从上海赶来参加了。这一天河港南岸热闹非凡,我们紧赶慢赶却还是晚了,村东的第一轮祭拜仪式已经结束。和尚们在村河港前搭上祭台放在供品于佛前诵经,伊伊呀呀的轻细声从里面传出来,村上的男女老少都虔诚地聚集在河岸边聊天或观看,等着下一轮的仪式。这天预报上说有雨,而天却是阴的,中午还出了毛太阳,雨始终没有落下来。
村里的男女老少已是许多年没有这样聚集在村口了,我们聊着各自的生活,谈起从前的事情,然后在某个时段排起长队人手一支香进行佛事祭拜。我们吃斋饭,在僧人的诵经声中默念“阿弥陀佛”。从清早到黄昏,再从黄昏到夜间,村人们焚香祷告,祈福,乐此不疲。
据百度上介绍:放焰口,为一种根据救拔焰口饿鬼陀罗尼经而举行的施食饿鬼之法事。该法会以饿鬼道众生为主要施食对象;施放焰口,则饿鬼皆得超度。亦为对死者追荐的佛事之一。村人自发组织这次佛事是为了告慰死去的先人,颇有些念亲恩,追思怀旧的意思。村港南岸皆是朱姓(唯有一家是外姓),我们作为朱家子孙理应去参加这最后的法事,做这番最后的追思,是信念更是情怀。
……
从前的老故事里只有鬼魂和神灵保佑着乡舍邻里,农事和桑事。过去前辈们在这片土地开垦以及在这里种下的一份份不算古老却足以久远的质朴乡情,总以为能延续到天荒地老。可谁曾想时光奔波着来又赶趟儿似的接踵而去,有一天我们走着走着就散了,在这村落里朱姓子孙也逐渐各奔东西了。在村上生活了几代的人也许从来没想过,土地的使用权终有一天是要归还给政府的,人也迟早是要散的。
散是从我们这一辈开始的,或许更早,一个个来不及回头就走远了。
在城市里生活,我常常在最沮丧时会想起乡村,想起儿时在乡村那段天真无邪的岁月。童年时的孱弱早已成为我离开后村中老人们谈论的话资,他们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从前病怏怏的孩子当真现实自己的梦想,成了知识份子中的一员,虽相对生意人而言是清贫了些却也能或多或少照耀一点朱家的门楣吧。我也时常在归去后站在我家的屋舍前,追忆过往,然而儿时的许多记忆对我而言着实是远了,模糊远了,唯一烙印在心里的便是我生长在那里,我是农民的女儿。
在模糊的记忆里,我记得从前跟奶奶坐在后门口,望着一片稻田,望着稻田尽头的一条通集镇的公路,想象着自己远去后再归来的情景。我对奶奶说,公路会修成柏油路以后我会坐着汽车回来。奶奶微笑着,目光里是慈祥的期盼;从前我和妹妹安静地躺在楼上一张雕花床上听着后窗外蛙声入睡就好比是在沉寂中唱起一支摇篮曲,哼哼哇哇,此起彼伏;从前我跟小伙伴偶然在田埂上捡到一本被撕了外壳的破旧的书籍,书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是我爱读的句子。我捧起书,翻看后告诉她,将来我会写这样的句子,放在这样的书里。小伙伴对我抿了抿嘴,嗤之以鼻……
细细想来,从我虚龄十五六岁初中毕业离开村子至今已有三十年的光景了吧,此后的每一次归来和离去早已是匆匆过客。
这座水乡村落在三十年间发生着许多变化,曾经有北方人陆续来过,租住在我们的屋舍里像模像样过起了江南农家生活,他们种桑养蚕,替我们灌溉田地,他们以农舍为作坊替当地老板缝纫加工。后来要建新农村,家家户户都将土地房屋收了回来,外乡人陆续地走了,村子空了,剩下的全是老人。老人们在默默守望里一个个地辞世,而今从村上偶然走过的孩子竟也不知是谁家的后生。
事实上,我一次次地回去再离开总有些忐忑,甚至一次比一次情怯。从前奶奶在时,想回去,坐上城乡公交再走几里路就能到达,推开自家院落的门,大喊一声:“我回来了。”门里总有人会迎上来对我嘘寒问暖。后来奶奶不在了,归去时推开家门,只能对墙上的照片默念一声:“我回来了。”再后来因为要拆迁,连墙上的照片也焚烧了,那声:“我回来了”也不知要说给谁听,心里便空了。
……
唉嗟,拆了重建也好。这原始的村落不在了,至少乡情和追思会留存到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