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西北田创作基地回到江南菰城已有一个月了,而我的脑海里至今仍时常涌现出一些画面来,比如校园里的草木和蓝天,比如那些迂回曲折风景秀丽的林间小径和不经意间在眼前洞开的具有山西特色的古体建筑,那水畔的垂柳以及风中飞扬的柳絮,又比如初见时含苞而后渐次绽放的玉兰和紫薇,更主要的是跟师友们一起散步其中,几乎在每一处都留下了我们的快乐的影子。
那些快乐的影子在记忆里跳跃闪现,如同聚光灯下的一支支舞曲,以一切文艺形式来展示一种知性美。哪怕是走出校门,来到相对贫瘠的村落里,在风尘漫天的野外,在街头,在乡间小路上,在梨花丛中……
最初对于山西以及陕西的印象源于一本文学杂志,由于我在上面发表了散文《秋思》而结识了一位山西的文友。从朋友字里行间的书写中,我依稀地了解到山西应该是一个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地方,然而当《走西口》这支民谣从遥远的记忆里被某种潜在的力量召唤出来后,我似乎又从这深厚的文化底蕴背后听出了一种悲凉来。“走西口”的记忆不属于我们,它属于父辈甚至是比父辈更遥远的沧桑往事,这份沧桑记忆值得被后人永远传唱。
余秋雨先生在《抱愧山西》中写道:《走西口》最具有决定性影响的还是山西东部那个叫做大寨的著名村庄,它一度被当作中国农村的缩影,那是过分了,但在大多数中国人的心目中它作为山西的缩影却是毋庸置疑的。满脸的皱纹,沉重的镢头,贫瘠的山头上开出了整齐的梯田,起早摸黑地种下了一排排玉米……最大的艰苦连接着最低的消费,憨厚的大寨人没有怨言,他们无法想象除了反复折腾脚下的泥土外还有什么其他过日子的方式,而对这些干燥灰黄的泥土又能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呢?
然而先生之所以对山西抱愧是因为人们往往由于它地理环境的劣势所造成的生存条件相对落后和窘迫而遗忘了它曾经有过创业史,曾有过的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商号以及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后在明清两代达到鼎盛的商业奇迹。
一
了解山西晋商文化从大宅和古城开始。于是在北田鲁迅文学院电力作家班学习期间,我隐约期待着能走进晋中古宅,比如乔家大院或是常家、曹家大院等。我私下里跟同伴蓝莉娅商量,一定要找个机会走进那些古宅去了解晋中文化。
当真在4月16日是采风活动中,我们全班八九十名师友被安排分乘两辆大巴前往常家庄园和榆次老城。
常家庄园坐落于晋中市榆次区,是座规模相当且宏伟壮观的古宅建筑群。我们下车后,从停车场进入被带至一扇城门般重厚的堡门前,望着高高的堡墙,那代表着地域特色的黄土砖,一种敬意油然而生——这里是榆次常家,曾是商甲一方的所在。在导游的指引下我们鱼贯入堡门,前往街道、宅院建筑群、园林、商铺以及街心牌楼、堡池、池桥等地所到之处仿佛置身于南北地域和文化的交融之地,好比是穿越于旧时的幻境。
街道北侧的庄园宅院建筑区,而常家宅院区之北是园林区。园林区包括静园及遐园、狮园两个园中园。静园及遐园是常家后花园的所在,偌大的园子,依山傍水,花草葱茏,还有随处可见凉亭和一处位于堡池畔的高楼观景台,令身临其中的我们不得不惊叹于常家堪比大观园的庞大和气派。街道南侧沿街开有各种商铺,是曾经族人生活消费的供应设施,也是庄园的南封闭线。常家以“后街”为纽带,各个宅院彼此紧靠,素有“临街门户依次开,堡门关闭如一堂”之说,同时令人也渐渐领悟到旧时山西的封建体制。
这种封建体制在榆次老城似乎更为明显,老城始建于隋开皇二年(公元582年),迄今已有1400年的历史了。老城内有城隍庙、县衙、文庙、凤鸣书院、南北大街、市楼、思凤楼、清虚阁、大乘寺、西花园、遗址公园、褚尚书书院、桑芸故居等众多历史古迹和人文景观。人在街上走或穿行于各处司衙及文庙之中,往往会忍不住要追溯它千百年来的过往,想去探究它的源头。这些过往的历史在岁月中动荡又被时间的风沙淹没,我们虽未曾参与,却又似曾相识,仿佛前生或是梦里来过。
二
4月25日我们在鲁电班的课程接近尾声,我和蓝妹妹响应微信群里的号召,约了几位同学报了个旅行团去了平遥古城。一到平遥古城,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重新在心中涌起。这座城是晋商的发源地,此地诞生了“汇通天下”的日升昌票号被誉为“中国现代银行的鼻祖”,是聪明的山西商人闯天下的发足之地。
据导游介绍,平遥古城自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重建以后,基本保持了原有格局。平遥城内的重点民居,系建于公元1840~1911年之间。民居建筑布局严谨,轴线明确,左右对称、主次分明、轮廓起伏,外观封闭,大院深深。精巧的木雕、砖雕和石雕配以浓重乡土气息的剪纸窗花、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集中体现了公元14至19世纪前后汉民族的历史文化特色,对研究这一时期的社会形态、经济结构、军事防御、宗教信仰、传统思想、伦理道德的人类居住形式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是迄今汉民族地区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居民群落。
我们寻迹走在平遥县衙、日升昌票号等地,在感受当年平遥县始于北魏而定型于元明清的治安体制以及清道光年间平遥商人伟大的商业经济的同时,也领略其文化脉络的传承,比如孔庙,是祭祀孔子的地方。我站在平遥城墙前抚摸着墙身素土,仿佛在同古老文明对话,从无声的交流中传出千年的呐喊,而我却难以企及。比如女儿墙,挡马墙;此外还有建在城门外的小城瓮城;修筑于城池的城门顶的谯楼等,其中有无数个动人的故事,而我竟一个也未曾听说,更别提镇国寺、双林寺等古刹了。
平遥古城的交通脉络由纵横交错的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条蚰蜒巷构成,我跟着同伴们急切地穿行,脚步是匆忙的。在有限的时间里,我们匆匆抵达又匆匆离去,回首一瞥间,我只想轻声说一句:我来迟了。
三
傍晚,在夜幕降落前我们到达剧院排队购票,终于观看了大型情景剧《又见平遥》,多少弥补了我心中的遗憾。
剧场以黄土和砖瓦为主要背景来渲染氛围,将传统与现代完美地融为一体,让观众直面遥对两千年的平遥古城。这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剧场,没有前厅,没有主入场口,而是让观众直接进入,参与到剧情中来,当一回旧时的平遥人。我和小蓝妹妹牵着手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来到镖局、赵家大院、街市、南门广场,跟剧中人物互为角色,直观地触摸和还原剧情,兴奋和感动到无语伦比。
《又见平遥》重要讲述了平遥城票号东家赵易硕抵尽家产,从沙俄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保回了票号王掌柜的唯一血脉的故事。整场演出通过“镖师死浴”、“灵魂回家”、“选妻”、“面秀”等片段,勾勒出平遥人的仁义道德以及由此引发的家族情怀。同兴公镖局232名镖师同去,七年过后,赵东家本人连同镖师全部客死他乡,王家血脉得以延续,那是怎样的一支悲壮的凯歌?一幕幕流动的场景,让人们奔走观看,跟着剧中人的舞步,激情饱满的对话以及催人泪下的娴熟演技而心潮起伏。一场场大富大贵之后的落寞转身,到最后寻根问源,道出山西人非凡的德行和厚重的使命感。同时也不得不为该剧总导演王潮歌而喝彩,是她抓住了山西人不屈不挠的本性重现了这个传奇。
剧中最打动人的台词是:“232条命,换一命,你说值不?232条命,换的不是一命,换的是条血脉,赵东家临死的时候说:咱平遥做的不是生意,是人的德行”,“我复字后分号王掌柜全家十三口,已经在沙俄没了,只留下一个独苗儿子,我必得保他回来,让王家不断了血脉,这是平遥城的仁德,也是我赵易硕的仗义。”整个故事的魂就在其中。同兴公镖局和232位镖师全军覆没,只为了这一个承诺,正是不死的英魂浇铸了晋商精神。
看完这出剧携手出剧院的门后,蓝妹妹问我是否相信有这个故事的存在?我说,我相信。这乃是山西晋商和大宅门里的缩影,是整个晋中文化的魂魄所在,岂容置疑?山西人不可小觑,他们有着坚不可摧的毅志,而这种毅志恰恰符合了他们“走西口”求生存的决心——他们是自己命运的主宰,甚至是自己的神。
在回北田创作基地的途中,我坐大巴上,同伴已身旁沉沉入睡,我看着车窗外深沉的夜色,听着耳机里响起的音乐,久久地陷于沉思。我想着,此次鲁迅文学院的电力作家班办在山西是有其深意的。倘若没有此行,也许我永远也不可能来到此地,更不可能久留,让我如此近地接触这方古老的土地,感受她非凡的历史陈迹。
2017/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