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姜盐茶

在老家去串门，家家户户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恰饭冒？来坐恰杯茶咯！”然后聊上几个小时。兴尽而返时，又会道上一句：“再恰杯茶走咯！”若是赶上饭 点，那可不好办了，一定会把你拉住吃饭，当然耗上几分钟还是会把你放走的。

“恰茶”顾名思义就是“喝茶”，但“恰”这个字最直接的解释是“吃”，一是老家茶叶确实是嚼碎吞下去的；二来“恰”是个万能字，不管是吃，喝，泯， 吸……在老家都可以用“恰”这个字来代替。

老家泡的茶全名叫姜盐豆子芝麻茶，当然每个片区都会有差异，比如说我家不 习惯放姜盐，但会加花生，很香。有红白喜事时，还会有糖茶，白糖芝麻茶，红糖豆子茶，当然糖茶是不会放茶叶的，小时候我最爱这糖茶，有这一碗糖茶我就能活力一整天。在我心目中，这泡茶最精致的还要属周娭毑（周奶奶），看着周娭毑熟稔拿起姜磨盘，先将姜沫磨好，动作一气呵成。第二步，在大茶缸里放入茶叶和芝麻，将滚烫的开水倒入姜磨盘，顺水推舟冲入茶缸，荡匀，再摆上专门装茶的小茶碗，最后撒上花生豆子，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盐豆子芝麻茶就这样大功告成了。但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周娭毑练了一生。

喝上这一碗暖茶可不简单，泡茶不容易，喝这茶也有讲究，漂浮在表面的花生豆子要先吃掉，不然泡水就不脆了，花生豆子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香，但要嘴巴非常熟练，一不小心舌头就会烫出个水泡。接着再喝下暖呼呼的茶水伴着姜的暖意，咕噜咕噜入肚。碗中剩一口茶叶和芝麻，一口喝掉最满足，在口腔里，茶叶和芝麻装了个满怀，吸满茶水的芝麻中和了茶叶泡开后的苦涩，每咬一口，芝麻都在嘴巴里爆汁，最后是茶叶的回甘，那苦涩后一丝丝的甘甜令人回味无穷。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比喝一杯茶更舒心的了。拿金山银山也换不走的，从绿水青山里长出来的茶叶。

依稀记得，少时总觉得茶叶苦涩，品不出茶叶的回甘，便从不吃茶叶。和细嗲（我的奶奶）去串门，别人家泡好了一碗茶，细嗲问我渴不渴，我每次都摇摇头便只顾着和小伙伴们玩耍。但等到细嗲手里的茶只剩最后一口时，我便会跑过去说口渴要恰茶，细嗲似乎看得出我的小心思，每次都留着最后一口，还会把茶叶小心翼翼地挑出来。我则是一粒不留的全部包进嘴巴，无比享受。有一次还因为芝麻没洗干净，一粒沙子混了进去把我大牙顶碎了一颗。

外婆家门前曾种过一排茶树，外婆说茶树可是个宝，不仅可以摘茶叶，结的茶子，还可以打茶油。初中时在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见过外婆晒茶，新新鲜鲜刚摘下来的茶叶用水冲浸泡，在大锅里烧开、煮熟，再倒出来揉捻，有时外公还会穿上胶鞋在上面踩，外婆是不踩的，因为在农村有个习俗，女性是不可以踩茶的。最后再在太阳底下把茶叶水分晒干，放柴房熏干，看着一袋茶叶，外婆常说：“十斤茶出二斤干。”我就会附和一句：“一箩筐茶只出得了一塑料袋。”制茶工艺复杂繁琐，更需要耐心和时间。所以会制茶的人越来越少，这门工艺也被越来越多的车间流水线代替，但我深知机械化是超越不了人工的，因为人的手是有温度的，人工制茶是会注入情感的，这我深有感触。

有时看到这一碗姜盐茶，真的替祖祖辈辈感到自豪，古人的智慧不仅体现在生产劳动，还在生活方式中。农忙后，古人随地取材，喝上一碗姜盐茶让人精神抖擞，抚平了所有疲惫。“茶要泡开才好喝，人要想开才好过”虽说比不上城里上等好茶，却也能在粗茶淡饭里品出生活哲理。即使物质条件艰苦，但我们也应该学会偷一点闲，喝上一碗茶，让生活变得有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