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春梦》

渭河北岸有一个村庄叫桃源村，桃源村盛产水蜜桃，据老辈人掐着指头算说，桃源村种桃的历史悠久，曾经进献给唐太宗李世民吃过。渭河水浇灌了两岸的庄稼地，桃树根系下的土壤肥沃，岸边光照充足，所以出产的桃个大，色泽粉红，味道脆甜，人称“御桃”。自然，这御桃的美名是享誉八百里秦川的。

桃源村一户人家新盖起一座漂亮的洋楼，楼前户外被自家的桃园环绕，庭院中用青石围成一个小花园，园中花木青葱。院里还有一棵老桃树和一棵老柳树，枝条葱茏，遮挡阳光和风雨，给院落投下一层清爽的绿荫，为庭院营造的温馨氛围，颇像一对恩爱的夫妻树，携手并肩，相亲相爱。

节气过了惊蛰，日头渐暖，渭河水清澈如镜，哗哗啦啦向东奔流去，好似唱着催人奋进的西北民歌。河岸边桃园一片连一片，灿烂盛开了，红花绿柳的田园风光美丽迷人。

一天，这户桃园人家忙完了春耕生产，一家人坐在老桃树下歇息喝茶，爷爷和奶奶你一言我一句议论村子里新近发生的红白喜事。爸爸和妈妈相互说笑声忽高忽低。孙女名叫芽芽，坐在靠背小木凳上吃着糖果，听着音乐，一句连一句，专心背诵唐诗，微微抬起的笑脸蛋像一串桃花红润。春风洋溢的庭院里，一家人拉着家长话，说说笑笑声不断。

爷爷手端茶杯，望着满树桃花说：“今春雨水足，树旺花繁，中期施饱磷钾肥，后期持续打好叶面肥，做务好这八亩桃园，夏秋收成好了，我想逛一趟北京，到天安门前照几张相，实现这辈子一个心愿。”

奶奶酷爱听秦腔戏，随身带着收音机，对老伴说：“我想天天早上吃碗羊肉泡馍，后晌叫上一伙老汉老婆，提上板凳，坐在桃园里，放开嗓子唱秦腔，你给咱拉二胡。”

爸爸坐在老柳树下的石凳上，手拿《农民报》正翻看，抬起眼睛说：“我明天去赶集，听县园艺站农技师讲桃树新品种栽培技术，现在利用科技种植养殖，瓜果蔬菜杂交嫁接，无土培育，还能在太空育种。咱真的要改变传统做务法，趁早挖了那三亩老树，栽上新品种“北京八号”。咱脑袋也要更新换代，发展温室大棚桃，产量高，质量好，进入市场卖的价钱高。将来咱买辆小车，现在高速路全国连通，我开车拉咱全家逛深圳。”

妈妈喜欢歌唱，跳广场舞，正扭着腰肢哼唱流行歌，用怀疑的目光盯着爸爸说：“说话要有科学根据，天上能长孙悟空吃的蟠桃吗，五谷瓜果那能离开土壤和地气。我想上陕西电视台的文艺节目，在大舞台上来个闪亮登场，轻歌曼舞一回，当一个叫人羡慕的明星。”

芽芽手拿《十万个为什么》翻读着，听见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对话，心急口快地说:“爸爸，我爱听泉水叮咚的音乐，给我买台钢琴，我要学弹琴，长大当音乐家。”

爸爸回答得干脆:“好！”

爷爷喝口茶，瞅着孙女，心里充满甜蜜的期盼说：“芽芽女，快长大，爷爷和奶奶种桃种到老，攒下钱供你上名牌大学。”

奶奶视孙女是她心头最疼爱的“小棉袄”，赶忙一把搂住芽芽，亲了亲芽芽的脸蛋，随口说起歌谣：“女儿到十八，枝头一朵花，把我乖女嫁谁家，嫁到县府王奎家，王奎爱戴缨缨帽，我女爱戴桃李花……”

芽芽平常最喜欢听奶奶说歌谣，忽闪着会思考的黑眼睛，乐滋滋地问：“奶奶，我长大了，你和爷爷，爸爸和妈妈，变老不？”

奶奶说：“都变老。”

“那桃花老不。”

爷爷回答说：“永远不老。”

“为什么不老？”

妈妈的笑容里充满关爱，转向芽芽说：“因为好看，就不老。”

芽芽忽闪着探寻的眼睛，询问说:“那好看的东西，都不老吗？”

爸爸转过身来，口气肯定地说：“凡是好看的都不老！”

芽芽瞅着奶奶布满黑皱纹的脸，转动着黑眼珠子想，奶奶种桃让太阳晒得变黑变老了，才不好看了，就说：“奶奶不种桃了，不晒太阳了，就和妈妈一样好看了。”

奶奶听到芽芽夸她好看，乐呵呵地说：“咱种桃才有好看的桃花看，不种桃了，人们到哪里去看桃花美呀！”

芽芽聪明伶俐，爷爷心里充满自豪感，声音特别温厚说：“爷爷奶奶种桃一直种到老，就盼着芽芽长大，和桃花一样好看。一辈接一辈人，像桃花一样年年开，像桃子一样从青果变成成熟的甜果实，这是一个道理。芽芽看见了桃花，就看见了满头白发的爷爷和奶奶。”

芽芽一听爷爷奶奶将要变老了，头发花白了，模样都不好看了，马上不高兴了，皱起眉头说：“爷爷奶奶不准老，不准老！”

爷爷要逗芽芽高兴，用温和的讲道理的口吻说：“一代又一代人，生命像一年四季一样更替，这是自然规律。爷爷和奶奶呀，老了，到月亮上去种桃，给嫦娥仙子吃。”

芽芽听爷爷说嫦娥，她听惯了爷爷奶奶口里常说的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那些传说动听又美丽，兴奋地跳起来拍着手说：“那嫦娥有桃花好看吗？”

奶奶赞美说:“嫦娥和桃花一样好看。”

芽芽摇头想了想，满脑袋充满疑惑问道：“奶奶老了，是不是到月亮上去啦！”

奶奶想了想说：“那能呢，月亮好看才住好看的嫦娥。”

妈妈停止歌唱，转身向着奶奶，语气很崇敬地说：“奶奶老了，就变成了桃仙，和月宫嫦娥住在一起享福呢。”

芽芽觉得大人讨论的话很有乐趣，很美好，摆头歪脑问：“那爸爸妈妈呢，老了也变成桃仙吗？和嫦娥一起住在月亮上吗?”

爸爸被芽芽奇妙的遥远的思想逗笑了，放下报纸说：“我这灵女子，想象太丰富！”

爷爷吧嗒吧嗒抽上一锅旱烟，深思一会儿说：“爷爷老了，变成了桃树根！”

奶奶头顶柳絮飞花，呵呵笑说：“那奶奶就是七扭八歪的桃枝！”

妈妈手里舞弄着一支桃花，用唱歌的声调说：“妈妈我，是满树的红桃花！”

摆动的柳枝垂拂到爸爸的肩膀上来，他随手拽住飘柔的枝条，声音洪亮地说：“爸爸是茂盛的桃叶！”

芽芽眨巴着亮眼睛想，那我呢，我是什么？小手支撑着下巴颏想呀想，终于想明白了，一边蹦跳着，一边呼喊着，跑出了庭院，轻快的小身影顺着河水哗哗的绿草路跑去，一双手臂像张开的翅膀，飞进芬芳的桃园里。桃园蜂蝶喧闹，花枝上的燕雀还有黄鹂鸟盘旋飞舞着，阵阵鸣啼声清脆婉转。芽芽的欢笑声随着和风荡开去，荡上白云飘飘的晴空。“我是春桃，我是春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