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行

我和文友雪儿相约去新疆，坐上飞机说去就去了，两个文友同行，志趣相合，看景能看出实质和情趣来，亲眼看看新疆的自然风光和人文风土，采撷些写作素材，握笔就能描写出生动的细节来。

说起来，我与新疆有种特殊的感情，我小时候记不住其它地方的名字，但把新疆这两个汉字牢记在心里，还知道新疆在我们国家的西北方向，是维吾尔族居住区，土地面积广，物产特别丰富，盛产葡萄干。因为，我的亲叔父在新疆当过兵，他是厚道农民的儿子，在部队立过二等功，为保卫边疆奉献了热血青春，把忠诚和无悔刻写在了新疆这片壮美的土地上。

那时候是八十年代初，刚改革开放了，土地包产到户，粮食有了盈余，人们吃饱了肚子，过日子劲头大，谈天说地的兴趣大。我们全家人晚上一起坐在明亮的电灯下剥玉米，就老爱谈说新疆的人和事，因为我叔父在新疆当兵和家里来往的书信，都由小姑姑亲笔一字一句写好，步行送到镇上的邮局，报说庄稼收成和家人对叔父的挂念。家人也从小姑姑一行一段反复念叔父的信中内容，知道他在部队的生活状况，和新疆的民风物产。新疆和我们陕西之间就像连接着一根情深意长的红棉线，牵着我们一家人日日夜夜对叔父的想念。那时候，我们家人都以叔父为荣，因为他是保卫边疆的勇敢战士。

那时候的我，还没上小学，扎着小辫子的脑袋装满幻想。我根据小姑姑的念诵叔父的一封封信件，想象新疆是什么样子，那里肯定有连片的葡萄园，还有草原、沙漠、骆驼和马群，等等。我还怀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将来一定要去新疆天山下叔父所在的连队看看。

所以，我对新疆的感情就像对叔父的亲情一样，融进血骨里的那种爱，伴随着岁月漫长，日子艰辛，却越来越浓。时常念叨吐鲁番的葡萄干甜，眼前浮现叔父军帽上那枚红五角星，惦记着骑马巡逻的叔父威武的英姿。现在每想起亡故的叔父，不由得眼泪扑簌簌地淌下来。

坐上飞机，人在云海上，眼不受地面障碍物的束缚，心像鸟展翅膀飞翔起来，去探秘高空，心情自然妙不可言。隔着身边的小窗，我向外探奇张望，只见飞云涌动，层层叠叠，翻翻卷卷，形态千奇百怪，气势波澜壮阔。太阳仿佛是云上奔走燃烧的火球，和云缠缠绵绵玩游戏，逗趣寻乐似的，一会儿跳跃，一会儿歇脚，一会儿亲密交抱，红白光焰交织互动，形成云蒸霞蔚的壮美图景。飞机冲开红霞西进，一首乐曲的功夫，太阳沉睡进了云海里，鲜红的光照褪去了，云层突然暗淡了，奔流成河流，密集像树林，抱团成雪山，汇集成冰河，组合成梯田，奇异诡谲，引人遐思。我和雪儿头挨着头，透过机窗观赏瑰丽的云海，一边惊叹鬼斧神工的自然伟力，一边仔细研究云潮波诡奇崛的形态。

飞机在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安全着陆，正是晚上九点半，乌鲁木齐这座距离海洋最远的内陆城市，夜幕落地迟，灯火密集闪烁，夜色姹紫嫣红，仿佛能听见热烈的冬不拉歌舞，飘荡在斑斓的夜空中，心神立刻被浓郁的西域风情俘获了。

住宿办理停当后，第二天，我们先在乌鲁木齐城内转，正值古尔邦节，街上熙攘热闹，维族兄弟姐妹赶大巴扎，就是他们的商贸集市，选购肥壮的牛羊，直接捆绑在道旁的大树上宰杀，老少动手备齐鲜肉和美酒，待客会友人，隆重庆祝属于他们的欢乐节日。维族兄弟姐妹能歌善舞，听说要跳一整天舞，吃手抓羊肉，喝鲜奶泡馕饼，集体打起手鼓，载歌载舞，一直到太阳偏西，像我们汉族人过新年一样喜庆团圆。转遍二道桥街区，遇到维族姑娘走过来，出于喜爱，定要多看几眼，姑娘个个眉毛浓，眼睛大，肤色白润，五官匀称，长裙花色鲜艳，仪态妩媚动人。尤其是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乌黑清澈，闪烁着玫瑰花蕾般明媚热烈的神韵，传递出善和美。偶尔和你目光相遇，勾人心魂，注定在你心上驻留青春芬芳。我赞美说，维族姑娘就是天使。

文友刘老师做我俩的向导，他解释说，维族人性格豪爽耿直，做生意卖东西，从来不哄人，待远客特别热情，摆上一桌子酒肉能把你肚子撑涨。我说粗犷直爽就是我们西北人身上共同的优点。于是怀着交心的愿望，我们接连走进几家维族兄弟开得店面，挑选地道的新疆服饰和手织品，瞧着他们对来客亲热地比划着手势，在讨价还价，能从他们眼里读懂坦诚友好。

过去通过电视和书本了解新疆的歌舞音乐，最喜欢听王洛宾创作的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大阪城的姑娘》等脍炙人口的歌曲，让新疆牧羊姑娘的善良和美丽深入人心，王洛宾的名字和他搜集创作的西部民歌被人们熟悉和喜爱，在大众中经久传唱不衰，向我们打开走进大美西部的窗口，那些质朴凝练的歌词，抒写西部人的奔放豪情，表现西部乡土火热的生活气息，体现来自民众的率真和人性的纯美，牵动无数激情悦动的心，对遥远西北土地产生热切向往。呼吸着大西北的纯净空气，心底流淌着西部浑厚沧桑的文化基因，我像仰望天山一样，敬仰王洛宾先生。所以说，土生土长的，像野花浓郁的地域文化最能致远。

我和雪儿特意去公园和广场欣赏地道的新疆歌舞，看到不同年龄段的男女把新疆舞跳得轻松自然，看似身体悠闲舞动，实质是在释放性灵和情感。他们男女一对，四目相视，男的臂膊自如舒展，如鹰的翅膀，女的眼神聪慧，手指灵活，舞姿柔美，似蝴蝶蹁跹。男女配合默契，通过肢体传情达意，表达生活中引人牢记的细节，传递劳动中的愉悦心境。如果从文化层面理解，舞者向人们阐释求爱、宴友、祝福和丰庆等，甚至于解释人与自然、牲畜、土地的依存关系。确实，男女舞者仿佛是太阳和月亮的象征，欢快的歌舞旋律带给人如火焰的奔放豪情，好像给你娓娓道说发生在西部古老动人的往事，带你走进漫漫岁月的光影云雾里，探秘维族人的劳动生活和真纯性灵。

我们到江布拉克看麦田。江布拉克，维族语是圣水之源的意思，坐落在奇台县境内，从乌鲁木齐驱车一路向东北方向行驶，需穿越二百多公里的戈壁滩，历经一番盘旋的山路曲折，方可看到江布拉克麦田的金色面貌。江布拉克的原始山林常年积雪，属于天山的支脉，自古是哈萨克人的生息地。麦田一坡连一坡，如同金色宝藏，隐藏在四围高山松林的环抱里，珍藏着哈萨克人生活劳作的自然原貌，可以说是江布拉克最厚重奇特的景观。麦子已经收割了，遍地的麦茬金黄灿灿的，高低起伏，与草地相互映衬，形成形态各异的几何图形，在阳光灿烂的苍穹下，远远望去，颇具画家笔下简洁明朗的艺术风格。随意站在一处麦田边，眺望四野，目光所及之处，天阔云净，地黄草绿，羊马牛有的散落在草地里吃草，有的卧在麦茬地里返嚼，身影体态显得悠闲自在。草里的虫，空中的鸟，纷纷破开嗓子纵情歌唱。风是轻柔的，拂过麦田草地，万顷绿黄荡漾，似迷眼的锦缎，呈现给人们一个神奇的童话世界。

麦田是纯净明亮的，坦露出柔美的翠绿曲线，蜿蜒向山腰深处。一棵棵苍松围护着山腰，似墨绿的天柱直戳云端。云低垂飘逸，宛如洁白的围巾，轻盈地缠绕着松林的绿脖子，一副桀骜峻拔的画面。雪山、麦田、草地，云雾、松林、鸟雀，都有灵性似的，饱含悠悠深情，给你舒怡宁静，使你心境旷达高远，接纳你留下来和哈萨克人交朋友。

上苍恩赐给哈萨克人这块古老的宝地做家园，他们勤劳勇敢，开垦山坡地变麦田，播种春冬两季小麦，用金黄的麦穗，成群的牛羊马匹，回报草地母亲。

白色毡房像星辰洒落在山腰下的草地里，人影绰绰，偶尔一阵狗吠，吠声里透出烟火味，即使环绕山道的车声带进外来的烟尘，丝毫不会打破山林的静谧安宁，不会夺走草尖上一滴清亮的露水。

一户牧民的毡房外坐着一个妇女，头上包着蓝色的花格子方帕，身上的服饰鲜艳，我感到十分亲切，连忙走过去。妇女手里正忙着针线活，在一块羊毛布上绣花，红花绿叶快绣齐全了，正绣一朵瓣儿。我在她的身旁悄悄蹲下来，看她低头绣花的专心神态，心情特别激动。她坐在舒适的草地上，面向东边麦田，双腿平平地伸展开来，方块羊毛布就放在她的大腿上，身子旁有一个竹笸箩，里面放着花花绿绿的金丝线。她低头安静地穿针引线，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她和她身下的草地。我嗅到花草和羊奶的鲜香味，心头涌起舒坦的热流，深深地感触到，她和她手里的绣花布，还有毡房和草地上摇尾巴的黄牛，是江布拉克热气腾腾的生活图景，不禁感叹道：她就是我们要寻找拜望的草地之母！

我心怀敬意之情，开口叫她阿姨，问她话。她听到身旁有声音，才把头抬起来，看我的眼神如草叶上的露珠晶莹明澈，透出一点也不陌生的亲和善意，手里的针线还走动着，轻摇一下头，表示她听不懂我说的话，脸上的笑容特别可亲，鲜明地表达着热心欢迎的意思。我观察她积满细密皱纹的面容，猜测她的年纪约有六十岁左右。我改口说普通话，并用手比划着。她点几下头，嘴里哦哦几声，表示听懂了，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说，这就是她的家，她家有六口人。我说我们可以到你家毡房里面看看吗。她显得很高兴，连连点头，伸手指向毡房，请我们自己进去看。

进了毡房，眼睛立刻让绚烂的美锁定住了，这那里是牧民住的简易毡房，这分明是新婚夫妇的花洞房，整洁的摆设和艳丽的床铺，还有一股暗香味，美得诱人生梦。红绿黄紫花色耀眼的丝质被子，绕床榻一圈整整齐齐叠放着，床很低很宽大，脱鞋抬脚就上去了，床榻上五彩缤纷，仿佛各色花朵盛放，散发幽香，温馨舒雅，就是不住一宿，实觉抱憾终生！

我和雪儿坐在花床上，手摸着柔软舒服的花毯子，照了几张像，还留恋不舍，真遗憾不能住几宿，喜出望外，走出来问妇女毡房里收拾得这么美丽温馨，是为儿子结婚还是为女儿出嫁准备的新房。她满面笑容，用汉语爽快地说，给你们住的！这一句简短朴实的话，暖透人心，我俩感动地五体投地，更加敬爱这么淳厚的哈萨克妇女，弯腰蹲下来，握住了她绣花的手腕子，和她攀谈起来。

哈萨克牧民与江布拉克的山林草地和谐共生，勤劳耕种，饲养羊马肥壮，守护着绿色家园。纵然外界风烟滚滚，他们保护麦田不受外界点滴尘埃侵入，把草地葱郁和金色麦田的自然原貌敬献给游人远客。你如果敬畏富足的麦田养育了众生，就要敬畏哈萨克民族，哈萨克牧民才是江布拉克麦田真正的开拓者和忠实的保护者。

行走新疆戈壁滩，拥抱胡杨林，漫步葡萄沟，驱车上天山，圆了到达火焰山的梦想。夕阳垂暮的旷野里，牧羊人骑马赶羊高大坚定的背影，沙丘里偶尔冒出一棵低矮的绿树，一棵棵胡杨柔而韧的叶片，真的让我骨魂震撼，体悟到什么是倔强的生命力，什么是阅历千年而昂首不倒的高贵孤傲的灵魂。

不管是走进农场和农人一起采摘白棉花，还是挽起维族小伙的手跳龟兹舞。对我来说，都是难能可贵的收获。我发自内心吐露心声，我对故乡怀着多深的乡愁和热爱，我对新疆就怀着多深的感情，我更渴望有朝一日能走进南疆，去看塔里木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