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苜蓿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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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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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小路

文/苜蓿祁

现在的我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了,走了十九年的路却无法记起是怎样学会走路的。你走过了多长的路呢?哪条路常常出现在你的梦里呢?又是哪条路你再也触不到它的身躯了呢?

那是一条不起眼的小路,是外婆这辈子踏过最多的路。它是从水泥公路的一侧抽出去的,像柳条抽条那样。

小时的我是跟着外婆过日子的,每日天未明外婆就起床为要去工地做工的外公做早饭,随后她会带上锄头或其他农具踏上小路去探望她的那些老朋友们。外婆知道不管她去得早还是晚她的朋友们都会等着她,永远不违约。那时的我是幸福的,每天睡到自然醒,而外婆准会在第一时间过来给我穿衣。让我至今都觉得很神奇的是,她是怎么知道我已经醒了呢?我没哭、没喊、没闹、没叫,她是怎么知道的呢?那时的我一定要在穿衣之前吃一小把花生米,否则是绝对不肯下床的。外婆常常对外公说:“你这外孙女怎么随了你?都一样爱吃花生!”外公只是咧开嘴开心地笑,黄土地里开出了一排整齐的小白花。

在梦里我再次踏上了这条小路,它是如此真实又梦幻,仿佛一头扎进了旧时光。

进入路口大概七八步的距离,侧躺着一小块土地,上面种满了丝瓜、黄瓜、南瓜,村里人爱吃的瓜都在那上面。记忆中这里是堆放杂物之处,近挨着的几户人家只要愿意随时都能在这里寻到一小块放杂物的地方,以至于那时的我以为这块地是没有主人的。后来地主人搬进了城里,把老房子连同地一块儿卖给了一位外地人。新来的那家便早早宣布:除了本家不准任何人在上面堆任何东西。为这件事他们还和邻居吵了起来,外婆见了赶忙去劝架,每次外婆都会顺利地化解矛盾,也正是因为有了外婆村里的邻里关系才和睦。外婆永远不会知道,她就是我的启蒙老师,那些人事的不快在她那犹如雪花遇见火焰,小声地嘶啦嘶啦着,最后销声匿迹。

那地的对面是几棵我叫不出名字的树,他们像九十岁的老婆婆,瘦得只剩皮包骨,他们的皮呢像老人干裂的长满老茧的手,他们的干呢像老人的手臂战战巍巍的。那里还有一棵椿树,我是后来才知道它的名字的。每到春天它的芽长得又嫩又多,乡亲们爱把它采下来和各种东西炒着吃,而外婆拿它和豆豉炒的味道才最美味。那是春天和秋天的味道之叠加,是树梢的绿和地里的黄之交相辉映,是大自然的爱和人类的情之融合。椿芽是需要爬树的老手窜上顶去采的,越往上越嫩,这便要考采芽人的功夫了。分椿芽时人们都会毫不犹豫地给采芽人多分一点,外婆说那是因为人们都喜欢乐于奉献的人,我以后也要做一个乐于奉献的人,当时的我一边想一边把小星星往眼外撒着。那段时间我在家背拼音总能闻见一阵一阵的香气,那是椿芽刚出锅的香味,也是让我嘴里波涛翻滚的香味。这时我便放下语文书,一边封紧嘴巴一边拿出田字本开始抄拼音,但还是抑制不住嘴里的滚滚波涛,最终还是外婆的吃饭口令帮我解决了大问题。

接着往前,路的形色与别的乡间小路别无二致,无非是一些野花野草中忽地冒出一小丛灌木,又或者趴着些乱七八糟的石头,他有其他小路该有的样子。他们陪着外婆从青丝走到白发,他们和外婆的那些老朋友不一样,他们每天都给在小路上演出的外婆捧场。有时外婆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和雨点儿舞蹈,有时背着背篓和烈日对歌,有时又荷着锄头与夕阳配合演剧······她是个敬业的演员,每天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她爱这这样的生活,不肯老去。

小路上最有诗意的地方要数那片竹林了,那竹林的诗意是谁也学不来的。他是友好的:风来,他摇摇修长的手指问好;雨来,他展开双臂去拥抱小雨滴。他亦是坚定的:雷来,他不会为雷的恐吓而惊慌失措;电来,他不会为光的威胁而紧闭双眼。他挺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小时的我最爱那片竹林,最爱坐在林子斜对面田坎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就那样坐着,什么都不做。看他们在微风中互相轻轻拍打着同伴的肩,看他们在雨中接受洗礼,看他们迎接阳光与蓝天。我坐的那块石头是乡亲们最爱将背篓连同自己一起摊在那上面歇着的那块,人们就算一点儿也不累却也总会在那里停下来歇一歇,因为那片竹林对于劳累的农家人来说是生活里不多的惬意和舒心。人们给那块石头取了个名字——“歇脚石”,农家人淳朴,起名字也不例外。我也常常在那里歇脚,有时还会抱怨外婆给我装的东西太重。外婆总会说:“太重就别一口气走完整条路,走一走再找个地儿歇歇,一路走下来也不会太累。”

这话伴了我十几年,到这梦的尾声,我越发相信这个梦是真实的了。

现在的小路换衣服了,那些瘦瘦的老树被水泥房踢得不见了踪影,花花草草也被掩埋,竹林被小洋楼消除了,外婆的那些老朋友的家也被污水处理厂占领。同样被占领的还有人们的心,人们是否已经忘了从前的时光,那好多事都可以慢慢理顺的生活。现在的人们很少下地,年轻人只是纷纷出门揽活儿,留下来的老人也只剩时不时去地里转转的习惯,却再也不会荷着锄头了。前几年很多人都劝外婆别那么累,是该好好歇歇了,现在能买到的东西也不比自己亲自种的差。但那些玉米、红薯、土豆、柚子、橘子……都在呼唤外婆,她又怎会弃它们于不顾呢?她还是每天都去看看她的老朋友们,还是每天踏上小路去表演,只是她真的老了。她老了,再也背不动一大篓玉米了,再也不能一口气锄完一整块地了,再也不能……好多她都做不了了。

还是放不下她的牵挂,还是会常常去小路上散步,双脚走在水泥上,心却走在土壤里。外婆说:“人不能忘了本,我那些地呀,更不能忘掉。”是的,我们不能忘记初心,不能忘记自己在每一条路上都是为什么要迈开第一步的。

外婆的小路带着我走向远方,也终会带着我回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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