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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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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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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水

喝水

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听不到鸟鸣,只见得一片片沉默的水稻和两三句燥热的土话。

“搞两口?”白老头看着眼前的黑汉子,随即将塑料碗中的酒递了出去。

汉子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盯着干涸的河道。一两寸的钢针顶着烈日扎在了他的头上,黑里透着青的手死死地握住那根全家人的希望——铁铲。他把铁铲立在田埂上,将铲子那一端狠狠砸进地里。

四下无风,周围都是白色的光。只剩两个活着的人,黑色的影。

黑汉子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刚想分出一根递给眼前的老人,似乎是想到什么,只得将伸出去的手拼命拽回。白老头看了黑汉子的滑稽举动,倒也没多说什么,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算是解了口渴之急。两人都默不作声地望着眼前的稻苗,田里倒是还有点湿润的土,不少水稻叶已经枯黄。

“老天爷眼瞎了,就不能降点雨吗?看天气预报这几天都没雨”黑汉子不满,将口中的烟猛吸了好几口,吐出的烟雾向着老天爷飘去,让老天爷也闻闻这烟味,说不定心情一好就下雨了。

白老头倒完杯子里的最后一滴酒,缓缓张口:“急也没用,今年又是个灾害年,农民种点粮食不容易,还这样搞我们(还这样对我们)?”田埂下是长得蔫了吧唧的稻苗,田埂上是四处可见的杂草,和像农民一样低着头的狗尾巴草。

“塘里的水也不多了,今年刚下鱼苗。”黑汉子面露难色,在他那粗糙的脸上,眉头紧锁。

顺着汉子的眼神望去,稻田附近的小鱼塘赫然浮现于眼前。一棵已无生机的老树靠着一块布满青苔的石板,水位已经下了一米左右,塘里的螺丝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趴在塘泥上,等待审判。两三块菜地上种着茄子、豆角,有些被翻过的干土地愣是长不出一点颜色。前几日,水泵不停的工作,才勉强缓解了田里的干旱。

“正是结穗的日子,结果老天都不愿帮我们,今年稻子又要减产了。”黑汉子将烟头摔向地面,跺了两脚,又踩了两下,彻底熄灭烟头,这才算罢了。白老头摸着这些稻苗上的穗,啧了一声,叹了一口气。“看看大塘那里应该还有水,请他们帮帮忙,都是一个村的,看能不能借点水。”白老头转身离开田埂,壮汉不甘地看了一眼小河床,多希望下一秒冒出白花来。只是那干裂的河床就像黑汉子的脸,揉不出一点儿水。

“搞快点,去晚了,被其他人提前搞走了。”白老头催促道,“晚上还得做饭嘞”

黑汉子只得拿起铁锹,转身离去,临走前不忘在烟头上踩上一脚,快步流星地走出田地。

在这里,八月的农村很少听到鸡鸣狗吠,倒是空旷了许多。石子路夹杂着野草,家家户户连在了一起,老人们不喜欢太阳的毒辣,于是大多坐在门边上,小孩子躲在屋里看着电视。白老头和黑汉子走在路上,头低着,对于他们来说,这些路闭着眼都能走。

路上也有不少坐在门口的老人与白老头打招呼,白老头也只是随便附和两声,便急着赶路离开了。而在乡村的一处十字小道上遇到了已经退休的生产队长,他与白老头岁数相差不大。

两人见面寒暄过后,“建安,听说义光要出国去,可是真有这回事?”生产队长看向黑汉子,白老头点了点头。

“嗯,种地赚不到钱,跑国外试试。”白老头眼神示意黑汉子,黑汉子心领神悟,从裤子里翻出一盒烟,赶忙递给生产队长一支,拿出打火机点上。

“你不抽吗?”队长知道眼前的白老头当年烟酒不离身,在队上也是能喝两斤白酒的老实人。

“不了,燕子讲孙子小,不能闻烟味,让我少抽点。”白老头提到孙子,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亮光。人老了,想多活几年。

“义光出去,要好好干,今年赚大钱回来。”队长叮嘱黑汉子时,

白老头也跟着黑汉子点了点头,“出去,在外面不比在家里,要小心。”

黑汉子嗯了一声,再无言语。

“你们去哪?”队长不解道。

白老头:“去村西办点事。”“伢(孩子)马上要走了,带他去看看老李,跟老李告个别。老李还是他阿爸(干爹)嘞。”

“说的也是,不过你们家稻子怎搞?今年老天爷不下雨,稻子都长不好,哎!”队长摇了摇头。“我跟你讲,我刚从大塘那回来,村西那边压根不借水。他们自己都没多少水。”

白老头点了点头,没接话。沉默了一会,不知是盯着那根点着了的烟,还是在看着被烟雾缭绕的脸,“那能怎搞呢?走一步看一步。总不能不活呢!”白老头干笑着。

“孙子今年上几年级了?”队长继续追问道。

“一年级,我们得走了,明天义光就得坐车走,然后去坐飞机。”

“好,路上注意安全。”

白老头与黑汉子继续赶路,顺着小路,翻过土梗,踩着结块的黄泥,来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大塘。大塘是黑汉子小时候经常来玩的地方,有时课上完了,叫上几个伙伴跑来钓鱼,游泳,当然也是经常被白老头教训的地方。

大塘还没干,还有不少水!还有不少人!还有不少事!

白老头和黑汉子挤进人群,听着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打算借水用。就这样一群人像村里的麻雀一样,吵个不停。水该怎么流,什么时候流,流到哪家。

白老头和黑汉子始终插不上话,看着邻里乡亲争得面红耳赤,唾沫飞溅,白老头四处张望着,顿时弓着的背挺起了几分,绕过拥挤的人群走向老熟人。

“老李,你也来了,可要到水了?”白老头看着眼前的老伙伴,村里曾经烧锅的。老李苦笑了两声,“还在吵,没个结果。”

“义光听讲要出国了?”

“是的,阿爸。明天走,今天把田里的苗浇一下水就走。”

黑汉子看了眼前的干爹,递上一根烟。老李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转头跟老白头聊上了,两人的目光始终没离开焦躁的人群。

顶着烈日吵了那么长时间,人们眼中没见丝毫疲惫,都僵在那了。黑汉子急得直搓手,地上的烟头又多了好几根。

“义光,你先回家整理东西,别到时候来不及。”白老头决定一切以出国干活最重要,便向自己的儿子下了一个“命令”。黑汉子也无可奈何,自己又不是话事人,插不上嘴,只得不甘离开。

回到了家已是接近黄昏,只得烧火做饭,黑汉子看着家里的一切,虽说有个家样但还是破败不堪,收拾完东西,在检查一番,就这样重复了好几回。烈日西沉,田里的水稻还是抬不起头。黑汉子无奈地看向了门口的小路,望着天边的粉云,一盒烟也在今天抽完了,散完了,手上的最后一支烟也被他埋进地里。

“爸爸。”隔着老远,黑汉子就听到了孩子的叫声,循声望去,孩子正向自己跑来,燕子手上拎着书包,在后面说到:“慢点,别跑跌着。”黑汉子赶紧起身迎去,把孩子抱着,从燕子手上拿过小书包。

“今天在学校学了啥?”

“老师叫(教)我们写名字,还学会写水字。”孩子看着漫天的云彩,夕阳将最后一抹红晕送给了天空,作为告别的礼物。在两三点明星的注视下黯然退场。

黑汉子转头面向燕子:“爸还在大塘那,跟人要水。”

燕子只是点了点头:“东西收拾好了没?”黑汉子也学着燕子的模样,点了点头,觉得不妥,添了一句“嗯”。

夜色降临,只有木柴的燃烧声和孩子铅笔的沙沙声,黑汉子坐在灶子旁,燕子洗着从地里刚摘的茄子,豆角。谁都不愿看向水稻田,看向干涸的小河道。孩子的作业也完成了,饭也做好了,只等白老头回来。

夫妻二人刚要出门去找,就见到白老头从田埂上回来。也没多说什么,便径直走向家里,坐在孩子旁吃着米饭。

饭桌上的沉默还是被打破了。

“水今晚就来了,吵个不停。”白老头的这句话把黑汉子悬着的心按了下去。

“东西收拾好了,带两个苹果,保平安。”

夏日的夜晚,蝉鸣,蛙鸣,鸟鸣,只有人不会吱声。听不见大塘的水泵声,听不见河道里的水流声,听不见秋天收获的喜悦……

天还微凉,微亮,黑汉子拉着行李箱迈出家门,昨夜该说的话,该道的别,都说给禾苗听了,说给田里的水听了。

白老头,燕子,都已经起来了。

“带点水,路上喝。家里的水干净。”

黑汉子拿着水杯,看着白色的稻花香,喝了一口水,走了。在他那干扁的脸上,流着喝不完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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