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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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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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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往事

“平娃,今年回来就甭去南方打工了,陪小娥在家里上班吧。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实在不容易呢!”

脑海里已记不清多少回想起祖母生前对我说的这句话了?

          (一)

光阴似流水冲淡了记忆,却浓稠了我对祖母无尽的思念。那一绺绺脱落在地的年华,分明是祖母银白的头发泛着明亮的光,恍悠悠全都浮现到了眼前来了。

那是三十年前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我带着祖母去县城北坡寻医。

六十七岁的祖母乐呵呵地坐在我骑的自行车上,右手紧紧拽着我的后背,左手牢牢抓着车后架。嘴里还不住喊着:

“骑慢点,先人。你想把我老婆摇散伙呢!”

我就赶忙把车速减下来。生怕祖母从自行车上掉下去了。还好,一路平安无事。终于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到了那户老中医家里。

祖母手上因为长出了很多红疹子,痒得晚上觉都睡不好。刚进厂里上班不久的我便四处找人打听,才从同事那里知道了这位专治皮肤病的老中医。经他诊断,祖母是害了一种叫“鹅掌风”的病。老中医笑呵呵地说没啥大事,让我们不用担心。接着就给祖母开了几副汤药及外敷的药。

几日功夫过去,祖母手上的红疹子肉眼可见地开始消失了。祖母的病痛解除了。全家人开心得不得了。

祖母说:“还真是神医呢!咱得抽时间去感谢人家”。

我说:“不用,医生就是专门给人看病的。”

祖母一脸不高兴地对我说:

“你把我的话记下,咱老付家绝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看到祖母生气了,我慌忙赔不是:“婆,记住了。过二天就是星期天,一定去老中医家替您还愿去。”

祖母这才满意的笑了,“你个臭小子,早这样说不就完了嘛!”

           (二)

想起替祖母还愿,思绪不禁飞回到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去了。

小时候的我身体羸弱。母亲生下我没几天,因为闹肚子吃了一副医生开的中药,病好了,奶水也断了。祖母急得团团转。抱着我满村子去讨奶水吃。完了就给人家留下一些钱作为回报。有一次去村东头的一个姨家讨奶水吃,祖母看到怀里抱着的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知道准是肚子饿了。就自言自语的说:“平娃肚子又咕咕叫了,啥时候能让娃吃个饱肚子啊!”祖母嘴里念叨着,已情不自禁地淌下几滴清泪来。

没想到迎头碰上那姨的老公公正站在他家大门口。他腮帮子一鼓一吸地抽着旱烟,一边黑着脸朝奶奶说:

“嫌给娃吃不饱,以后就甭来了!”

祖母知道人家误会了她的话,慌忙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求人家原谅!那姨的公公哼了一声扭头而去。

那时候农村里,连大人都吃不饱饭。祖母把父亲每月寄回来的微薄工资全用来给我换奶水吃了。

我长到一岁的时候,祖母就开始给我灌小米粥,喂泡馍吃。

无论饥了渴了,我都不会哭哭啼啼。只会睁着二个黑眼睛盯着大人看。祖母高兴得直夸我懂事。

漫漫长夜,饥肠辘辘的大人和孩子常常这就么面对面看着,整夜难以入眠。这样的日子好不容易捱过了二,三年。

我四岁的时候。母亲又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妹妹和弟弟。一家人的生活就更加恓惶了。

为了给孩子们求平安,迷信的祖母在神像面前为各人许了一只大公鸡。言明等日子宽裕了就去北山上给神灵还愿。我就常常盼着这一天快点到来。因为祖母说了,山上除了有神灵,还有很多好玩的小动物,有许多好吃的山果子。我做梦都想快点去山上。

直到我和弟弟妹妹上了小学的某一天,祖母终于决定带着我们去山上还愿了。

祖母说,还了愿后就没灾没难,家宅平安了。我们自然相信她的话。兴奋的一夜睡不着。

天刚麻麻亮,祖母带着我们兄弟妹三人出发了。那时候的土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从小被缠成小脚的祖母手拄拐杖,依然健步如飞。太阳快落山时,终于爬到半山腰几处洞府面前。这里就是三霄等众神仙的传教圣地。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香火燃烧后弥漫在空气中的烟熏味了。

山顶上前来朝拜及还愿的人们络绎不绝,众人手里举着的油灯和腊烛在夜幕里一闪一闪的,老远看去,就像是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上山。觉得什么都好奇。一会儿竖起耳朵,聆听大山深处传来的各种鸟虫鸣叫,一会儿又贪婪地嗅着满山遍野飘过来的花草香味。感到十分陶醉,且乐此不疲。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轮到我们进洞了。我和弟妹随着祖母一起跪拜,磕头,焚香,祷告。繁琐的仪式在天快亮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临下山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祖母说,就是要趁太阳还没出来赶路凉快。我眼睛就盯着东方天空看。只见灰朦朦的云朵里好像藏着一个会跳舞的火团,一闪一闪的。不大功夫,就把东方半边天都照得五颜六色的样子。我开心的手舞足蹈。

 现在回想起来,还都觉得怦然心动。

          (三)

记忆的大门一旦被打开,就再也无法控制了,我还是想起那一年。那个令我今生今世都难以忘怀的一年…

2007年,三月。

“平娃,你快些回来。婆病重好几天了。这次恐怕熬不过去了!”

电话那头是妻子小娥的声音。听得出她已经在哭了。

我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年前回到老家的时候,就已感觉祖母和过去大不一样了:气色差了,行动慢了,吃不进饭了。特别是夜深人静,会从祖母房间里传出艰难的咳嗽声和呻吟声。我对祖母的身体状况越来越担心了!真怕她会熬不过今年去。

我记得清清楚楚,祖母是一九二一年人。她不到十六岁就嫁给了祖父。第二年生下了伯父。第四年生下了姑母。二十一岁,祖母正怀着父亲。祖父却在这一年被劫匪残忍杀害了。从此,抚养三个孩子的重任就落在祖母单薄的肩上。

祖母告诉我,她白天和男人们一同下田劳作。晚上回来还要帮手喂牲畜,铡草。等家里诸事收拾停当,就赶紧抽空给三个孩子洗洗涮涮,缝衣服做鞋子。常常忙到半夜三更才会入睡。就是农闲季节,也要忙着给一大家人纺线,织布。

祖母给我讲了很多之前的事情。解放后,农业社大搞基础建设。不是平整土地,就是架桥修渠。祖母被派去给工地上的民工做饭。晚上主动去参加政府组织的扫盲班识文认字。很快,她就被评为先进积极分子。甚至几次戴着大红花去县上参加各种活动。

祖母还给我说过,解放后,她亲赴县城数次,由于她不屈不挠的坚持上诉。终于在人民政府的大力侦破下,为自己报了“杀夫”之仇!她亲眼目睹杀害祖父的土匪被就地正法了。

祖母的三个孩子也都很优秀。我的姑母当年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凤翔师范。毕业后教书育人。当教导主任多年。伯父也担任了生产队长,后去乡镇企业担任会计兼出纳。父亲十八岁时,也成为一名光荣的西安市消防兵。后转调到西安红旗机械厂工作。

祖母告诉我,她年轻时因机缘巧合,学会了治疗跌打损伤的本领,义务为乡亲们接骨疗伤,引得方圆十里八乡人都来找祖母医治。五十多年时间里,经她救治痊愈者不下数千之众。

           (四)

那年接到妻子打来的紧急电话后,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就动身往老家赶。

当我风尘朴朴回到家中时,祖母已经撒手人寰了!

妻子说:“老人家等了你整整二天时间才走的。”

母亲说:“你婆在弥留之际,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

我感到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妻子和母亲的话就像二把尖刀一样扎在我的心窝上。我欲哭无泪。因为我根本不相信祖母就这样离开了自己!在回来的列车上,我还一直想着回家后给祖母找家大医院去看看。就想着祖母尽快好起来。而眼前的事实让我难以接受!

看着祖母一动不动地躺在面前的冰柜里。表情是那么安祥。仿佛无声的对我说:

“平娃回来了,厨房锅里给你留着饭呢。快去趁热吃吧。”

这是我小时候放学归来,祖母常对我说的话。以后再也听不到了。再也看不到那张熟悉的笑脸了,再也没有人亲热地拉着自己嘘寒问暖了…,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农历三月尾,天气开始渐热了。祖母该下葬了。

我唤上堂兄,从好几里远的老坟里,我们折回来一大捆松柏翠叶。经过仔细挑选后,把它们整整齐齐铺垫在祖母的棺木底下。这是为了让祖母躺上去能舒服一些。祖母活着的时候,总是喜欢把炕上铺得软乎乎的。她曾说过,讨厌躺在硬炕上的感觉。

临下葬前一天,我独自跑到祖母刚装修好的墓穴里去了。把墓室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我生怕祖母搬进来时又会弹嫌。祖母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这是我最后一次孝顺她老人家了。心想:“婆,孙儿帮您收拾的新屋子还算满意吗?”

下葬那天,我亲眼看着祖母的灵柩被推进了墓室里去了。接着就该封门了。

我说:“请等等。”

说完就跳进祖母的墓穴里去了。我掏出身上早已准备好的干净抹布,仔细的搽拭起祖母的棺椁来。一遍又一遍,直到把每一处都搽得明亮如镜,几乎能照出人影来。

墓穴上面的人都等着急了。纷纷催我快上来。

我长跪在墓室地上,对着祖母棺椁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做完这一切,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想尽情的对祖母倾诉我的心声。我想告诉她,她说过的话我都记着。牢牢地记在心里面。

  可她再也听不见我说话了!

          (五)

         咚咚咚

         “平娃在家吗?”

        是隔壁大妈的声音。

 不约而至的敲门声,把我从久远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自己脸颊。湿湿的,还有些干涩。是刚刚风干了的泪痕。猛然,我想起明年就是祖母诞辰一百周年了!

        难怪就惦念起您来了。

        这些年,在那边

         还好吗?都习惯了吧

        知不知道自己离开已十三年了?

        很快就已百岁,不小了!

        照顾好自己啊!

        愿一切顺利!

                (完)2020 6 16 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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