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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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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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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

崇高的人,将活于我们的精神,成为我们的支柱,被众人知道,被众人敬仰、传承,但总有同样伟大的人物是不被别人知道的,他们将活于“默然”,但却永久的绽放着生命斑斓的光华。

在我的记忆里,福生是个老头,衣衫不但褴褛,而且也不显干净。他没有结婚,一直都是一个人。有一双对眼儿,个子不高,头发也很少。蹒跚的步履很远就能认出他来,或者是怕他,所以才那么容易认出他来——准确的说,其实是烦他。

福生死去已有五年之久,像他这样的人,死去跟家里死了牲畜差不多,故而死后很容易就被人淡忘了——也或许根本无从谈及记起。而他在我的记忆里,却时时跑出来,从开始在我脑海一闪而过,到现在全然不能忽视他在我记忆里的分量了。

那时我还小,是上小学。

他本比我爷爷小不了多少,但在我心里,他不怎么受尊重。因为他总是爱管我们小孩子的闲事,所以我们全没把他的年长放在眼里。大人们也几乎把他当一个傻子在看待。

我的故乡坐落在一个离小镇二十分钟路程的乡下。去镇上,在刚到镇里的镇口,有一条不算宽也不算很深的河流。但对于小孩儿还是能造成威胁的。放学后,我们很喜欢去河边洗澡,摸鱼,搬螃蟹,捉泥鳅鳝鱼等之类的玩儿。而福生也每每在我们放学的时候就在河岸的草坪上放牛,他只要看见我们在河边逗留,或者下水,他都劝阻我们别去,但几乎都是用和谐的声音劝诫,说什么:“别去河里,危险,河里淹死过人”之类的话,如果我们不听,他便说一些惨痛的例子吓我们,“不知道三湾大塘前些日子又淹死了人吗?叫王晓鑫的,他母亲都哭得背气死了好几回,多可惜,父母养了他十六七岁,便毁于一旦了!这河里淹死过不少孩子,有水鬼,正找替身投胎呢,快回家,别玩水”。他好比要债的债主,我们是没钱还的欠债的人,我们总提心吊胆,却还是怎么躲都躲不掉。但小孩子的贪玩和好奇心岂是他几句话或者几句吓唬就会退缩?我们照样该下河的下河,该捉泥鳅的捉泥鳅,他便牵着他的牛跟着我们跑,喊我们上岸,但我们人多,他每次都是顾此失彼,然后他就牵着他的老水牛跑这儿跑那儿,牛根本无法吃草。到最后,他索性把牛系在岸边的草上,东奔西跑,劝阻我们上岸。

因为把牛系在草上是不很牢固的,而且很多时候他怕我们出事,还跟我们跑很远,直至确认我们要回家,他才折回。也是于此,有一次,他的牛吃了别人的庄稼,还挨了骂。

“这么大的人了,连牛都看不住吗?”那庄稼主见状怒言。

“我赔,我赔”,福生只是歉意而怯怯地说。

“这死老头……真是神经病,漫天追着孩子跑……,牛不好好放……”,庄稼主嘴里嘟哝着,还抱以恨恨地眼神。

人们知道他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往往看不起他,也不怕骂了他有他的家人来替他讨说法儿。然而一切鄙夷地冷眼,福生却总是置若罔闻,宛如旧社会地主家的奴才,不管被人用以怎样丑诋的言语还总是欢颜以对。由此,更觉得福生不过就是个傻子。不说有人要去欺负他,但至少福生犯了错,可以毫无顾忌的找他麻烦了。

那一天,我放学回家很晚,因为作业完成不好,被老师留了下来。回家的时候,天色都开始暗下来了,我看见福生在公路前边牵着牛正一边让牛在公路边吃草一边往家走。昏黑的雾色裹挟着他纤瘦并伸不直的身躯在马路边踽踽独行。马路上只剩我跟他一前一后,他在我前面,有显孤零的样子。我的速度比他快,但想自己经过他的时候,他一定要与我说话,他虽然不傻,但我们孩子都认为他就是个傻子,或者“傻子”不是定义而是“骂名”,自己没有孩子,成天没日没夜担心别人家的孩子。我经过他时埋着头,疾步地走,希望他来不及看到我,更来不及向我说话,希望躲过,然而经过福生时,他还是对我开了口:“现在才回家吗?快回去吧,别逗留了哈,爸妈都把饭做好等你回去吃了。”我很气恼,“这与他有什么干系?”我似乎想要与他接话,是生气的话。可要是被同学看见,更或者误认为我在与他说话而不是发脾气是要被嗤笑的,到时候还一传十十传百,即使现在路上没有,可万一有呢。也没人作证,辩解都无力。碍于他在我们这样的小孩子心里的形象,保险起见,我没有回答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只是走。但他的话刺痛了我,他哪儿知道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异,而且父亲从来不管我,母亲又常年在外挣钱供我读书不能回家。也许是因为那天心情本身就阴郁的缘故,把他甩到身后后,慢慢地却感受到了温暖,因为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关心”。但瞬即想到他在我们心里的形象觉得没面子而就消散了。

福生也不总是那样轻声细语地很温和的态度,有的时候他也急。看到我们离危险越来越近,还依旧不听他的劝诫,触碰了他“温和”的底线便大声吼斥我们,甚至或推攘或拉扯我们离开,因这样的事,他还吃过耳光。那次因为一个男孩儿不听他的劝诫,往水里跑,去洗澡,他便把那男孩儿拉起水来,推攘他向着回家的路才罢了休。或许是动作过于大,吓哭了男孩儿。

回家后,这男孩儿虽没有再哭泣,但一直闷闷不语。男孩儿的父亲见状异常,并问怎么回事儿,他告诉了父亲,说是福生打了他。这样的事情家长绝对是不依的,怎么办呢?气冲冲地就立即领着孩子马上去找福生,福生形影相吊,又没钱赔,一气之下,便扇了他几记耳光,然而福生嘴里依旧不休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男孩儿的父亲这才解了气。

第二天这男孩儿去学校与大家讲其,我们都觉得很痛快,我们像是被欺压已久的穷苦人家,这次终于有人吊民伐罪,为我们沉冤昭雪了。

没想到这次的事情福生依旧没有引起教训,我们心里也更加的憎恶他了。

放学回家,爬完了一面很陡长的上坡,横过马路有一条离于地面五米高左右用于救助旱灾的小水渠,除此旱灾水渠里短时间会有水外,平时都不会有水。当然,我们也非常爱到水渠里去玩耍。感受自己脚下过车的感受,弹珠子,或躲起来,做好埋伏,见小伙伴放学路过,便突然袭击,拿东西扔他们等等。固然,这样离于地面不安全的事情,福生也是要管的,但福生却从不敢上去赶我们下来,该是有恐高症吧。故此,那里便是我们的得意之所。福生每每在河边给与我们兴致的“践踏”,这时候,我们自然是不会放过“一雪前耻”的机会的。专做一些危险的动作或者说事情,引得他愈是紧张和激动,我们愈是高兴。他急得不行,就一个人在马路上吼,斗鸡着眼睛,涨红着脸,呆傻的样子愈是激发了我们“挑衅”的兴趣。嘟嘴,伸舌头,喊他上来……,但福生是不知倦的,一直守着我们,如此我们便又要气恼,因为我们不能沉浸在我们的游戏里,而且当同班同学放学路过,我们的恶作剧更是被福生的身影直接暴露无遗。我们只能悻悻而去,只希望有一天福生有事不能来打搅我们了,或者死了更好。

后来小学毕业了,去县城里念书,一个月回家一次,他便淡化在了我的记忆里,直到大学毕业。

民俗,过年免不了走亲访友。虽然福生家离我家不近,但每年串门儿都因为要去一家亲戚家而必须得路过福生家,今年也是。在要到他家的山涧口,一座新的坟茔引起了我的注意。没有墓碑,坟堆前只有几个不规整的石头堆成,透过石头,后面还可以清楚的看到坟堆的新土。坟前没有鞭炮渣,没有纸锭灰,没有香烛烧尽后留下的竹签子,坟茔上也没有花圈。疑心那是否就是坟堆,但又分明是坟堆。觉得有几分奇怪,就问爷爷:

“这是谁又死了?”

“福生”。爷爷随口脱出,接着又跟别人说话。

我迟疑了一会儿,“他死了呀?”我似乎不敢相信,“福生”这个名字让我五味杂陈,诧异地又问。

“死了也好,没有子女,当再老了些谁照顾他?而且他侄儿也欺压他,在福生生病的时候,他侄儿还去开他的仓,把他的谷子拿去卖了钱肥自己的腰包。”爷爷有些愤怒地口吻说。

这我是不足为奇的,我早知道,福生在世的时候,自己种的玉米熟了,他侄儿也大肆瓣去卖。他侄儿卖菜,我看见熟人就去找他称,在我那时,那样的小孩儿,他都不放过的——不但卖我高价,还少斤少量。

这些年,在脑海中根本没有想起过福生。知道这消息,顿时感到惊讶,续而又难过和遗憾。在脑海中尘封了多年的关于福生的记忆訇然泛了出来,便包裹了整个思绪。倏然想到我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怎样的为我们的安全着想,为我们好!瞬即想到,要是如今他还在,定要去看望他,与他说几句话,或者无所谓感谢或其他什么,只是几句话就好。现如今只有叹息……长长地叹息……。我想自己本是有这个机会的,可这么些年,福生已经在我的记忆中被忘却,全然没有忆起过,甚至现在已然记不起他清楚的模样。

“这不,没人管,一个感冒就没能再起得了**……,也好,没有大病一直折磨他很久”。姑姑接过话茬儿。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以后不可怜”。同行的亲戚都说。

“是啊,或者这样死了也好……”,我也想着。

即使没有福生的侄儿,福生现今老来也不会好过。谁愿意去为他端茶递水?没有闲心,无亲无故的。而且依照我们村及邻村的情况,没有孤寡老人愿意去敬老院的,安土重迁,家的意识,觉得还是在自己家里好,过得自在踏实,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

我看着那矮平的小新土堆,“以此而见,下几次大雨,坟茔肯定就坍塌了吧?坟茔上的石头梭落到两边的庄稼地上,别人为了好种庄稼,便把石头捡到别处去,很短时间,这坟茔上便会长满杂草吧?时间再长一点,坟茔平踏下去,与地相平,这坟茔上将会很快重新成为庄稼地,上面将会长出蔬菜、粮食等之类的吧?也或成为一隅荒土,长上树木,而长成参天大树,投下一片阴凉就不敢觊觎了,因为旁边就是庄稼地,阴庄稼,或者连树都不让长。”我这样想着。

我内心哀叹,哀叹福生的死,歉疚童年时候的不恭不敬。

福生将再也不会去打搅小孩子们,孩子们将归于永远的“自由”。

福生决计是死了。“他真的死了吗?”我依旧这样问自己。

不屈于嘲笑,不屈于诬陷,不屈于压榨,不屈于平凡,不屈于地位名誉,不兴于生的欣喜,不怯于死的痛苦和落寞的伟大。

或许平静也好。

没有人会烧香烧纸地祭拜他,他的冥诞、忌辰也不会有人记得……。他或许连棺椁都没有吧?想到这里,我不免悲戚和失落。他将没有自己的坟墓,死后也无自己之地。“落叶归根,人死归泥”这是生命的最终归宿,有没有棺椁又有什么大的区别?是的,也没有人会记得和知道他的名字。而我,也唯有以这寥寥文字奉献我的崇敬,并告慰我羞愧的良心。

 

                         2014-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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