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隔七年有余,我算是确切的意识到,跟老奶奶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或者就是永别。这份情义葬送于彷徨,莫名的害怕和拘谨。我绝望,但又在绝望中怀念,并寄予希望,希望老奶奶安然,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她。我也一直在想,跟老奶奶的这份情义是被什么阻隔了?我寻来觅去,发现,没有什么阻隔了这真挚的情义,而即使如此,我依旧让它衍变成了遗憾,一生的遗憾。老奶奶没有多少行动和思考能力,所以,这于我自己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所以我歉疚。
跟老奶奶相识是在刚去音乐急训的时候,第一天去急训部,临近晌午,夏日的阳光灼灼的,一阵一阵的,蝉声焦躁。刚去,跟其他老师、同学都不认识,又正值正午,一个人去吃午饭,饱腹折回,集训部大门紧掩,敲无人应,想必是出去吃午饭了。等了半个小时都不见人回来,也没联系电话。只觉得炎热的天气,惹人烦躁。
急训部坐落在一条斜坡街道,集训部斜下间便是老奶奶的住处。
奶奶所住的门面是她儿子开的一家不锈钢门窗店,金属横七竖八,散乱的堆在屋里和门口,像是一堆废墟。一位耄耋之年的奶奶坐在离门槛一米左右的屋里,卷闸门三分之二开着。奶奶满脸的老年斑,像是年龄经不起地心引力的软磨硬泡,没有水分的肌肉组织耷拉着,目光浊浊。奶奶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外,讷讷地,只是间或看见她在眨眼。过半时间家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我走上前去问老奶奶有没有看见肖老师(集训部老师),我看见她的眼睛已经昏花。她似乎不知道我在问她,我提了提嗓门,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她才知道有人问她。
“什么肖老师”?她的反应像是沉思中惊觉的人,用以浑浊,暗淡的眼眸看着我。
“就是急训部的肖老师,我是他的学生,我吃饭回来门就锁了”,我一手指着斜上方的急训部。
“可能也回家吃饭了吧”,说着就踉跄着羸弱的身子去敲门,确认肖老师是否不在。“没有人”她用昏花的眼睛看着我说,“你就在我这儿等他吧”。 说着,她给我搬了一张方形木凳。
我坐定,她就问我这样,那样——家在哪儿,叫什么,家里的父母……我一一如实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又让我不要忘了自己的亲人,他们不容易,要好好学习,将来报答他们。我也全如数答应她的要求。炎热正午,人懒懒的,很困顿。奶奶喋喋不休,甚至重复,从刚开始认真的回答她每个问题,到后来只是“嗯嗯”的敷衍她,到最后甚至都不怎么回应她。奶奶也应该发现了我的睡意,她不再说话。我困得坐不稳,我支开凳子在我跟前,一屁股坐在了水泥门槛上,双手伏案而睡。
困意中,像是隔了半响,奶奶起身,拖着无力的步伐窣窣地摩擦着混泥土,到了我跟前停下,拿给我一张干的毛巾,让我垫在凳子上,说头枕着手睡觉手会痛。我昏昏的,但分明感受到奶奶在拿着蒲扇给我打风。如此老人,他们对他人似乎有着从不猜疑的善良,我老听到新闻中多少多少的人去骗他们的钱财。老奶奶对我没有任何防备,除了善意,我感受不到其他的东西,就算是最后有了睡意,她絮絮的话语我听不下去,也没有任何责难,由此可见,下手实在是囊中取物的事。这是怎样的天良丧尽者?他们又是如何下得了手?俗话言“伸手不打笑脸人”看来是经不起推敲的,因为如此暮年、孤独的老人有人尚且可以下得了手,更何况只是一张笑着的脸。
瞌睡醒来在午饭玩耍归来的同学打闹声中,我谢过奶奶,就去开始了我音乐的第一节课。
(二)
去街上要路过老奶奶家门口,从那以后,只要有空,我都会去陪老奶奶说话,上街买水果回急训部我都会给她拿一个两个,她却总是不要,然后强让她收下,又总是“谢”不绝口。从她的口中我知道,她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在重庆市里,她轮换生活,每个儿子家生活一年。
我们时常谈到我的学业和家人,却很少谈及过老奶奶的家人和生活。老奶奶知道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她知道我的母亲的辛苦和不易,她知道我的父亲及来没有管过我,还不断的迫害没有他的家庭,而没想到的是,老奶奶在一再强调要好好孝敬爷爷奶奶和妈妈的同时,还觉得父亲以后老去没必要管他的态度,我不曾想到如此年纪的老人还有如此鲜明的是非、善恶观和生活态度,像气盛的青年人,是啊,一个人的善恶态度不能因为年龄的小与长而异变。
每次路过老奶奶家门口,她总是讷讷地一个人坐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门外,马路上依旧是来往的汽车疾驰,或者在家慢慢哆哆又像是没有目的地收拾家里。第二次跟老奶奶说话,也是跟同学们吃完饭回急训部,很远就跟她打招呼,她又像是没有听见,我走进再跟她打招呼,她却问我是谁,我给她讲明了我是谁,她却又兴奋,“是你呀,乖(家乡老人对小孩喜欢的称呼)”。关心的询问一番,就又是“好好学习,报恩”之类的话。闲话观察中,我知道老奶奶耳朵不背,只是老眼昏花,人远了分辨不出来,而人流穿梭,各式各样的人声,只好确认了身份才答应别人。至那以后,老奶奶再也没有问过我是谁,我只要一说话她便能辨认出我来,或者不是她已对我熟悉了,而是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只有我才回去跟她说话,谈天,所以她没有需要辨认的数量。
不知怎的,我总是在她儿子没在家的时候才选择去陪她说话,当然,她儿子绝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家,长时间要在外安装门窗,采购,找生意。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老奶奶一个人的时候才去陪她,反正他儿子或儿媳在的时候,我从不去她哪儿。在这城市中,邻居之间相互不认识,我想有一部分原因是人口流动性太大,或者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的活动地方都比较有限,且涉及的利益关系也较农村更多一些,人又太在意他人的眼神,且处处都是邻居,像人选择太多就会往往最终什么都丢弃了一样,所以,乡下一般邻居都有往来,而城里却很少来往,总是保持着一份警惕和高的姿态,我想我自己也是,即使我们不是,我们主动去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却又总是收到别人质疑、打量、惊愕的神情,好似满脸写的都是“我们认识吗,你跟我说话?或者你想干什么?”等等之类的排斥话语,想到“百万买房,千万买邻”,然后心里不免叹息——这是怎样的和睦、和谐?
(三)
那天我们提前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任务,都搬出椅子到门前树下吹风,纳凉,或高谈阔论,或打闹。老奶奶一个人在洗衣服,戳几下就要昂起头喘几口气,洗完衣服,她竟驮着佝偻的背,按一根凳子去晾衣服,倾斜的坡度怎能安稳凳子,我们都争着去帮她,但我知道,总有我们看不见的时候,或者老奶奶还因此摔过。“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这样养老敬老的倡想在两三千年前的孟子就已经提出,时至今日,看来有的事情也不见随着时间推延就会有什么进步。
秋天,天气渐渐凉下来。那是我看到老奶奶家唯一热闹的一次。两桌子的人,满桌子的肉、菜,年轻人们饮酒,畅谈,老奶奶依旧是一个人坐在席下——平时一个人的时候呆坐的地方,端着一碗饭,慢慢地吃着。我看到了落寞,甚至想到,自己是否有一天也会像这样孤坐在一个地方,所有的欢乐,相聚都与我无关?我愈加坚定了老人应该多陪伴的信念,而且他们不是老了吗,那他们的时间又有多少?
在学音乐的期间,我没有看到过一次老奶奶的儿子与她慢慢的像家人一样说过话。后来艺考结束,我离开了呆了三个月的地方,在离开的最后一段时间,因为临近考试,学习任务越来越重,可我总想着要去跟老奶奶道个别,但最终直到离开都没有去。直到现在,我依旧不时想起老奶奶慈祥的脸,浑浊的目光以及她永远热络的心和善良。我挂念着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我也知道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那就是我还欠老奶奶一个道别。
(四)
回学校后,周末有的时候骑自行车去河坝玩,骑到将抵龙河大桥,离老奶奶住的地方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每每都有很强烈的意愿要再去看看老奶奶,可始终没有去。又一次刚读大学的时候,终于决定去看老奶奶,可是就要到老奶奶家的时候,我却选择了到她住的马路的对面,我隔着树荫、马路、车辆,看老奶奶住的地方,卷闸门半开合着,没有看到老奶奶的身影,但最终我依旧是离开了。还有一次去急训部玩,我再次持起了热切的见她一面的机会,门面卷闸门依旧是向上半开合着,我没有见到老奶奶,或许她就在屋里,但我没有选择近看和细看,路过她家门的时候,我甚至像个窃了东西的小孩儿一样,疾步地只偏头一瞥就仓皇似的离去了,现在才知道,那或者就是最后一次可以见到老奶奶的机会,可是我选择了离开。在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再去见见老奶奶,因为她年龄太大了,在自己学音乐的时候她都已年满八十三,我怕她有一天不在了。当我再次回到庙坡的时候,老奶奶家的房门紧掩,那是她家租的门面,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住了。当毕业工作后,我再去急训部玩,她原来住所的卷闸门依旧是紧掩。或者是偏僻了点,也不见租给别人。
在这城市中,邻居之间很少往来,我无从打听。我不知道我是怕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见老奶奶一面我都显得那么艰难?即使找不出任何原因,我依旧没能再去见她,且甚至永远失却了再见她的机会。心里只想着,她的身体是否无恙?
这份情义为何如此的深和重?学业太重,我想是因为她是我那个时间段的心灵依附和归属。直到现在,出了社会,艰难的生活,让人心越是浇漓,这时,我常常想起老奶奶,在如今人际之交的人心如此冷淡的生活中,还能得到些许安慰,也是这样,更觉得这份情义越来越有了分量,以至于觉得有用文字记录下来的必要了。
我绝望,但又在绝望中怀念,并寄予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一面老奶奶,或者是生前临别也好。想诉说当年自己是多么想跟她道个别。想告诉她我很想她。我还关心,老奶奶是否还在这世上?或者,没有遗憾的人生算不得人生吧。
二零一六年一月二日凌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