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

阴雨绵绵，又到了我们给你扫墓的日子，说实话我并不想去，不想看爸爸红了的眼眶和爷爷脸上有些悲伤的泪水。

我烧着纸钱，大风吹过，吹走了你那还没被我烧完的纸钱，烟和灰烬飘起，进了我的眼里，还没低头，泪水先一步落在地上，我呜咽着揉了揉眼睛，可泪水好似泄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思绪也顺着地上晕染得越来越大的水迹陷入回忆。

“还不快点，你这死丫头，不想吃饭吗？”主人家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这时的你10岁了，脸颊内凹，瘦瘦高高，骨瘦嶙峋。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全是补丁，你牙齿打颤，寒冬腊月里，你双手龟裂通红，洗着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衣服。等洗完了衣服，你走进厨房，哪里还留着饭，看着一个个被舔的干干净净的瓷碗，你咽了咽口水，锅边还有一些干了的米饭，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你伸出小手，把从锅边扣下的米饭迅速的放进嘴里，一颗，两颗，三颗……你发狠的嚼着，咂摸着其中的味道。

后来你的妈妈带着你从江西逃难到云南，在那战乱频仍的年代，你的母亲把你当做拖油瓶，于是一天早晨，破旧寺庙内只有你一个人，你没有哭闹，而是等啊等，两天之后，终于抵不住饥饿踏出了破庙。你拿着树枝当做拐杖，顺着小路颤颤巍巍的朝前走，到了一处村庄，你挨家挨户的求着，求口饭，求留下。你昏倒在大路边，有人心里不忍，把你丢在地主家门外，就这样在以后的十多年你一直待在那里，虽然过得不尽人意，但至少有口饭吃，有地方睡觉，有地方可去……

后来啊，地主没了，你再次被抛弃在门外，直到你遇上了爷爷，他对你很好，给了你温暖，给了你家，在生了两个女孩后，我的爸爸出生了。也许是因为你从小就被抛弃，你对你的孩子并不在意，他们可有可无，对你而言并不重要。再后来家里热热闹闹的把我的妈妈娶进门。之前多么温柔的人，一切都变了。你暴躁，嫌弃母亲笨拙，嫌弃她不够听话，你也总是坐在门外抽着烟，说着母亲的不是。记忆里的母亲也总是唯唯诺诺的，对你指使她做的一切，她都毫无怨言。

不知道什么原因，你和母亲的关系很僵，母亲也经常哭泣，她讨厌你也讨厌自己，看到母亲受伤，我很恨你，无比怨恨，甚至于当爷爷再次讲你的故事时，我都无动于衷。你说分家，轻飘飘两个字对于那时带着两个孩子的父亲和母亲不亚于晴天霹雳，父亲不得不选择外出打工。

后来你老了，佝偻着身体，泛白的眼瞳，直到一天你晕倒在家里，医生说你肺癌晚期，那天母亲在病房外一夜没合眼。他们决定将建房子的钱拿出来给你治病，在母亲日日夜夜的照顾下，你就像小孩子一样依赖着她，你的病越来越严重，皮肤下都是淤青，母亲给你洗澡时总是偷偷抹眼泪。钱用完了，可是你还没有好，你们都心知肚明你的身体不可能好起来的。在面对六百块钱一袋血时，母亲咬了咬牙，选择给你献血，那是你第一次次哭的那么大声，你摸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身体，怎么不心疼，你看这母亲顿顿白粥咸菜，怎么不心疼，你看母亲大方给你买水果，怎么不心疼。你说你要回家，母亲怎么可能同意，半夜你用力拔掉了输液管，等母亲醒来，看那一枕头猩红的血迹，她失声哭到颤抖。她哭着打你的手，“你想不想活了，老娘拼死救你，你这是干嘛，你说你干嘛？”打过之后，她又自责的抱着你。

泪水溢出绯红的眼眶，你说：“不治了，我们回家。”

“好，我带你回家。”

回家之后你看着蓦然老了十岁的父亲，他明明才30岁，可头上长满了白发。你自责，你哭泣。那天深夜你倒在了床上，嘴里含着一口气，脑子里细数几十年来的时光，你想你要撑到天明。因为夜晚父亲母亲还在睡觉，这是你最后一次为他们思考。

到了早晨，你呻吟着，你牢牢叩住父亲的手，你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呢，也许对不起多年来对母亲的坏，对不起自己对女儿的偏爱。却忽略了父亲也需要爱。最后，你死了，死在寒冬的早上。多么残忍，你到最后也没有看到你心爱的女儿来见你。

你的寿衣是母亲闭着眼为你换上的，你干瘪的躯体刺疼了她的手，锋利的骨头划破了她的心脏。谁能想到胖乎乎的老太死时竟然只有六十斤。你被葬在荒芜的后山，变成了一座矮矮的坟墓。

后来父亲和姑姑吵起来了，原因是你的坟墓占用了他们的土地，父亲一个男人，坐在地上无助的嚎啕大哭。他没想到他的老母下葬还未超过一百天就要开棺重新下葬。一家人愁啊，终于找到了一个地方安葬你。那天父亲给你磕头，血水顺着下巴滑落，红土包裹着血滴，那血液比大地还要猩红滚烫。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总是习惯多拿一副碗筷，又像想到了什么，悴悴的将碗筷收回去。一家人都在思念中度过，副作用很大，这种痛苦是后知后觉的，越来越痛，犹如暴风雨前的安宁，又似伤口撒盐，结疤撕开，任由他流血。

希望时间可以淡化一切。

雨晴了，该回去了，我抹掉眼泪，泪水里没有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