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的谷穗

近日，我有幸来到素有“小米之乡”的梅槐头村，认识了全县唯一一位女性第一书记雷珍珍，认识了扶贫工作队郭润队长、史海润、王志龙队员，聆听并感受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梅槐头村属典型的丘陵山区，从县城驱车不断上坡，大约用时50分钟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一进村，久违的田园气息扑面而来，街上行人无几，鸡犬鸟鸣却多；未见车辆驶过，树木果蔬却多。整个村子里干净、整洁、亮堂，路过的村民告诉我三年前可不是这样的，问其缘由说这一切都要从县政法委的四名扶贫干部到村扶贫说起。

老公送她个昵称叫“傻瓜”

她说，她有个绰号叫“傻子”，这个绰号是老公送给她的。我说“傻子”这顶桂

冠可不是随便给人的。她会心地笑了，笑得像一弯沉甸甸的谷穗。她很谦恭、低调，在她淡淡的微笑里，我看不出她就是平遥鼎鼎有名的第一书记——“小米书记”雷珍珍。然而，在她从容的脸上，我读出了一种处乱不惊的大将风度，一种在扶贫工作中不断沉淀下来的情怀。

珍珍于2018年5月被单位派到梅槐头村。那时扶贫工作正劲，责任重、压力大，好多男同志都望而却步，有人劝她千万不敢揽下这份苦差事。她知道扶贫不好做，但任谁也劝不住，一门心思想在扶贫这个伟大的“国字号工程”上体现自己的价值，这根不好啃的硬骨头就这样让她一个女同志接了过来。

梅槐头是个偏僻的贫困山村，生活工作条件可想而知，不比机关舒适，不比家里温馨。这些困难在她眼里就不是困难，她从进村起就适应环境埋头苦干，入户走访、发放笨鸡、销售小米、整理资料等等，工作队的三名男同志看在眼里，说她比男人还能吃苦。就在那年，初秋某天中午，因一上午入户走访很劳累想休息一下，往常她都是在一户贫困户家休息住宿，那天恰好人家锁门不在，没办法就索性窝在车里午休了。山里的冷风没有因为她是女子善待她！那一天，一觉醒来嘴眼歪斜了，对于连雀斑都在乎的女人来说，面瘫是对脸面的否定，是对美不堪忍受的折磨。可是，她没有因山风的下马威退缩，也不会借此机会“打道回府”。每天早上早早针灸完，戴上口罩继续到村上班。郭润队长看不下去，跟她说要给她向单位领导申请报销，她婉言谢绝，说不想拿这件事邀功请赏。村干部劝她休息一段时间，她倒是笑着应承了，但愣是没有请一天病假！

如果不是扶贫劳累过度把孩子流产了，她的第二个孩子现在应该学叫妈妈了。当时她哭了，爱人也哭了：“这做的是啥，做的是啥呀？”那是一种不能名状的痛。她抹着眼泪说：孩子，妈对不住你，妈错过了和你的缘分，别怨妈，别怨妈呀！孩子，梅槐头会知道你，这个世界你来过了。扶贫工作正在节骨眼上，哭过，痛过，擦干眼泪她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上班。

我喜欢跟她交流，她说话声音不大，但给我掷地有声的感觉。她家中有一个准备升六年级的女儿，她和爱人却偏偏是一对夫妻扶贫人。说起孩子，雷珍珍憔悴的脸上满满的愧疚，中午夫妻俩都回不去，12岁的女儿天天自己买饭吃，疫情期间上网课，孩子没人管，她只好把家里装了监控查看女儿的动态，就这样，孩子的成绩还是退步了。说到孩子，我才真的从她原本坚定的脸上读到一种彷徨和无助！她是妻子，是母亲，是女儿，是女人。同为女人，我对她的无助感同身受。

雷珍珍是第一书记，为了梅槐头这个她生命中的第二故乡，再大的困难她都可以克服，她成了平遥县唯一坚持到最后的女性扶贫第一书记。她就是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傻’劲儿，在偏僻的小山村书写一首扶贫之歌。

正是她像白杨树般坚韧地挺立在梅槐头，使梅槐头从一个比邻村落后十到二十年的烂摊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的砖土路下雨泥泞难行，自打修了宽阔平坦的水泥路，不仅方便了人们的出行，也打破了山村发展的瓶颈，山里的苹果核桃再也不用发愁烂在树上了；以前吃水洗衣甚至刷马桶都在一条河里，打了深井后，自来水管网和电网也改造了，家家户户用上了干净的自来水；以前村委会破破烂烂，工作队把它翻修一新，农民活得有了奔头，活动广场、小米加工厂也建起来了……

而今，在农家院觅食的土鸡那里，在坡上悠闲的羊群那里，在一片片黄澄澄谷田里，在小山村农民们的笑声里，我看到梅槐头活了。

她淡淡地说，扶贫是最要讲良心的工作，要不做就不做，要做就做好。她的言行让我震惊，她也才不过30来岁，能有这样的价值观是让我钦佩的。我问她是否是党员，她说第一书记全是党员，工作队的也大部分是党员。党员，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像雷珍珍这样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舍小家为大家，用自己的情怀，诠释着扶贫的真谛，刻画着党员的形象。我和珍珍漫步在巷子里，一路上有农民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我转头看向身旁的她，她从容淡定的脸上充满自信和快乐。这是一种认可，也是一份责任，成就感源于她对贫困山村的热爱，源于她对自我实现的追求以及对共产党信仰的至上膜拜。

扶贫扶出“梅槐皇”

梅槐头海拔1100余米，土质肥沃、日照充足、早晚温差大、农作物生长周期长，是小米种植最理想的温床。独特的地域条件使这里的小米色泽金黄、形态圆润、味道香浓。虽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由于信息闭塞，交通不便，梅槐头的小米无人问津，不少村民家里存有两三年的陈米卖不出去。

何不在小米上做做文章呢？这文章做好了也许就是一条实实在在的脱贫路。说干就干，扶贫工作队郭润他们马上联系定做小包装袋，购买秤、封口机，把梅槐头的存米拍照晒在朋友圈、公众号。这一方水土不仅养育了梅槐头的优质小米，也把扶贫工作队的期望值煮到沸点。由于米质好，每斤小米卖至4到5元，一下子卖出了名声，卖出了口碑，销路打开了，工作队的心气也足了。这一晒，增加了农民的收入，更叫工作队欣喜的是摸出了在梅槐头扶贫的方向。

梅槐头小米在平遥城不胫而走，一家叫93粮油店的实体店找上门来。经协商，他们承揽了这个生意，刚合作就卖出1000多斤。既然种谷子是一条致富路，谁不想把金娃娃抱回家呢？增加了收益的农民不再需要督促，农民们扩大了谷子的播种面积。有了信心，做足这个扶贫项目便有了支撑。为了把牌子打响，也为了卖个好价钱，工作队又联系京东，想把生意做到网上。没有做过生意的他们，哪里晓得网上销售还得有商标，有许可证，有市场流通等等手续。

怎么办？他们除了有“梅槐皇”品牌外，什么都没有。办生产许可证还得有加工厂，眼下梅槐头根本没有能力修加工厂。证办不下来，谷子存两年没话说，可小米的供求渠道无疑会因此而改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为了保持销路的畅通，务必要想办法把小米在京东上架。此时，他们已经把修建加工厂列为下一步的计划。

他们向工商部门咨询，怎样才可以在没有许可证的情况下让农产品在正规市场流通，得到的办法是可以找一家有资质的加工厂代加工，有人家的证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走进市场。之后，工作队郭润他们三人和第一书记雷珍珍开着自己的车奔走于各个小米加工厂，看资质谈价格，为小米网上销售做充分的准备。一切都联系好后，为了省钱，他们上网百度搜索，自己设计“梅槐皇”的商标，自己打印出来有模有样地贴在包装袋上。就这样，京东电商平台终于为梅槐头开了一扇门，梅槐头的小米走出了山坳，‘梅槐皇’在京东有了自己的座位。邻村彭坡头村长也来求助，扶贫工作队和第一书记不辞劳苦，陆续帮彭坡头代销小米10000余斤。

销路打开了，反而小米不够卖了。梅槐头农民种植谷子一直沿用传统的留种方式，在自家的谷田里选种，留作来年的种子播种。谷种逐年退化，谷子病害多，产量低，一般亩产二三百斤。为了做足“梅槐皇”这个品牌，帮助梅槐头村民拔掉穷根，优化小米种子、提高谷子产量成了当务之急。

他们从省农科院引进优质“晋谷21号”，新谷种的播种，使产量大增，亩均六七百斤。优种的引进，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成了小学生，工作队又请平遥农业种植专家来村培训小米种植与管理技术。为了鼓励农民扩大种植面积，减轻农民的劳作负担，他们向自己单位政法委申请扶贫资金，出钱为梅槐头农民合作社购买了5台精量免间播种机。种子和技术的问题解决了，基础设施不能拖后腿，为方便浇水，在往年打了465米超深井的基础上，安装了4400多米配套管网。今年，工作队又试行了渗水地膜覆盖技术，如果可行，梅槐头小米的品质和产量又会刷新一个新的数据。听到他们打造小米产业的经过，我脑海中出现一个词语—“步步为营”。

从谷子的播种到收获，从包装袋的定制、印刷，到过秤、封口，从联系买主到运输到山下，再到送货上门，他们四人坚持一条龙服务。他们已累计销售小米6万余斤，为贫困群众增收20万余元。郭润队长说，现在“梅槐皇”品牌打出去了，2019年下半年开始修建小米加工厂，现在已经竣工，等生产许可证批下来便可以投入生产。自主经营才能有更加宽松的发展环境，办自己的小米加工厂，用自己的商标，经营自己的“梅槐皇”品牌，使之成为自己的产业是梅槐头农民的愿望，也是我们的目标。

贫困户赵金鑫的故事

聊起贫困户，珍珍和郭润队长告诉我他们村有位上了《人民日报》的95后贫困户赵金鑫。这家情况很特殊。赵金鑫爸爸妈妈的婚姻很不幸，山里人穷，上世纪由父母包办“调亲”组成了一个家庭。由于性格不合，妈妈在生下赵金鑫和弟弟赵金川后，扔下两个年幼的儿子改嫁了。赵金鑫心里总有抹不掉的阴影，除了在家画画根本不和人交流，更谈不上赚钱养家。弟弟赵金川小时候活泼爱动，上了中学后也变得自卑寡言。如今，赵金鑫的父亲因病去世，爷爷奶奶年已古稀，而弟弟尚在读初中，一家人没有生活来源，这是一个典型的贫困户。

雷珍珍看到比自己女儿大两岁的赵金川挣扎在贫困线上，没有爸爸妈妈疼爱，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照顾不到女儿觉得愧疚，而比起没妈的孩子来，女儿是何等的幸福啊！从此，并不富裕的她每年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1000元资助赵金川上学。雷珍珍知道这1000元对于这样的家庭不过是杯水车薪，若要脱贫必须让他们学会自救的本领。

赵金鑫20多了，完全可以打工挣钱养家。他们就想着给他介绍跟画画有关的工作，但大概是因为性格孤僻不善与人交流的原因，每次都干不了几天就回来了，他们意识到赵金鑫自我封闭太久了，要让他走出去必须先让他找回自信。赵金鑫有画画的特长，雷珍珍便鼓励他画墙体画，先把梅槐头村的墙体画交给他画。赵金鑫买笔买颜料没有本钱，雷珍珍便帮他垫付了1000元启动资金。赵金鑫这个被村民说“不务正业”的人终于一展身手，在梅槐头，在平遥一炮走红，当季收入2.5万元，一举脱贫。

说赵金鑫不善沟通，我真正领教过了。闲聊之际，正巧郭润队长说起城里有个老板想让赵金鑫给院内照壁画个画，可是人家老板跟他沟通了一次之后再打电话就不接了。珍珍拨通赵金鑫的电话打了过去，我也顿时萌发了好奇心。电话通了，珍珍问起这件事，柔声问他有生意怎么不做，电话那头没声音，珍珍又引导着问是价格不对还是画不了。

好久，只听见电话那头憋出两个字，“都有。”

“你肯定能画得了。他出多少钱？你心里想要多少钱？”

“七八百。”

“七八百是他的价格还是你想要的价格？”

“我。”

“那你这样，他再打电话你就接，告他你用的料都是好料，画得也细，价格得七八百。我让郭书记再跟他说一声，这样你说行不行？”

一阵寂静。“金鑫，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嗯。”

“我刚才跟你说的行不行？你现在是创口碑的时候，要大胆尝试。”

“行。”

一通电话下来，赵金鑫说的话都没超过10个字。即使这样，我还是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极大的耐心和关怀。珍珍和工作队为了树立他赚钱的信心，不断地帮他揽活计，一字一句教导他怎样说话，怎样讨价还价，怎样评估自己业务能力的价位、积极面对顾客提出的各项要求。现在，赵金鑫还在东达蒲一个木器厂学木雕，雷珍珍愉快地说，他能干下去我们就放心了。

浓浓的鱼水情深

有人想认她做女儿，有人想让孙孙认她做干妈，有人给她缝制布娃娃兔子，有人给她制作秸秆篦子。每次入户总有人给他们塞苹果、核桃之类。珍珍告诉我：“他们给塞东西的时候是我最尴尬的时候，不要，他们难过，他们有什么啊？也就有这些东西啊！要下，我心里过意不去。”从雷珍珍的语气里，我读到了同情、感激，也读到了久违的“鱼水情深”这个词。

中午，我和他们在简陋的厨房就餐。本来以为他们有食堂，没有食堂有个厨师也行啊。什么都没有，劳累一上午到饭点了还得自己动手做。这是个相互协作的团队，就连做饭也配合默契，他们一个打水，一个和面，还有一个去菜园子摘菜。我想看看他们的菜园，就跟着郭润队长去摘菜。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下了一道坡就是菜地。老郭说，这菜园子是村民张为良大爷主动给他们播种、打理的。菜园里有辣椒、豆角、茄子、茭瓜、黄瓜、西红柿，还有绿茵茵的芹菜。老郭摘了一把豆角有些老了，他又在老乡们的菜地摘了一把。雷珍珍说，梅槐头的农民很淳朴，不止有人给我们种菜园子，钱宝恭大爷还帮我们扫院子，拔院子里的草。我看得出，他们根本不分彼此。

下午，我到贫困户钱宝恭家采访，正赶上赵兰香大娘过生日。我说明来意，问道，扶贫工作队来了好不好？大爷说，好咧么！辛苦咧么！可恓惶咧么！

说起扶贫工作队的好，大爷如数家珍：修桥、道路硬化、打井、电网改造，从前吃水吃的是控山水，既不方便，也不卫生，如今，打了深井，自来水进了院子，方便。大娘说，村委会修的亮哇地，广场修的平坦地，感谢咱们的好政府，感谢俺们的扶贫工作队，不交公粮，不交农业税，反而给我们发放扶贫款、危房补助，办了合作医疗，还有大病补助，自古以来哪有种田不纳粮的朝代？谁见过派工作队扶贫的事？俺今天过生日，儿子要给俺打钱，俺说不用，俺们能活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不缺，如今俺们是活到天堂上了。末了，大娘心疼地说，就是把俺珍珍瘦了！

院子里一群鸡正在围着食盆啄食。我说，扶贫工作队让你们喂鸡想不想喂？大爷说，想喂，白白发放的笨鸡，年底还补钱儿，咋不想喂？我说咋补呢？大爷说，喂50只鸡补助250元，喂一只羊补助150元。平遥政法委每年要拨出几万元的帮扶资金给梅槐头村，用于发放各类补助奖金或村集体经济的发展，扶贫以来，零零星星已经给了我们25万元左右。

然而，帮扶工作不是出钱出力就能做好的，那是需要用心和用情来做的。珍珍告诉我，即使贫困户已经享受了很多政策也有不满意的时候，比如看到别家享受危房改造补了钱，而自己不符合危改条件没有享受，就不高兴就郁闷起来了。我问珍珍遇到这种情况怎么调解，她呵呵一笑，只说，“老百姓是最淳朴的，也是最狡猾的，还是最可爱的人。”对于扶贫款合情合理的发放他们自有锦囊妙计，这样的第一书记，令我钦佩。

人常说，越成熟的谷穗越懂得弯腰；我说，越弯腰的谷穗越成熟。梅槐头有一块硬化了的高地，很平坦，每到金秋，这里便成为村民的打谷场。这个地方老乡们幽默地叫它“五一”广场，“五一”是劳动人民的节日，我深信劳动能够创造财富，劳动也定然能够创造梅槐头人民的幸福生活。

20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