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菠萝派的头像

菠萝派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10/21
分享

表弟和葬礼

下午,我正刷着手机视频,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扰乱了我的兴致。

“换好衣服,去你外婆家,我马上回来接你。”

她的话很快,我顿了一会儿,才作答复:“去我外婆家?干什么?”

在电话的那头很快就回答我,“你妗婆去世了。”我们这里管舅爷的妻子就这么称呼。

这次我听得很清楚,但还是回复慢了,“好,妈。”电话那头很快就挂断了,我的手机自动跳转到刚才的视频,上面正播放着别人结婚的场景,一片其乐融融。

我叫上妹妹,和爷爷奶奶告别,爷爷打着麻将,只是点头。奶奶说今晚可能会下雨,硬塞给我一把伞。

门口的车声很快就将爷爷吸引出来,“走啊。”

父亲走下车,“嗯。”又转头看向我,“收拾好了?就赶紧走。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

我把手机熄屏,装进兜里。妹妹此时已经打扮完毕,兴冲冲的坐上车子,还不忘拿起小镜子照照自己的脸。通常去外婆家都是去吃喝玩乐,那里有我的表弟和表妹,两姐妹的关系很好。当然,我和表弟的关系也是一样。

从我们村子到外婆的村子路不远,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很快到了地方,妹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们的汽车驶过小姨的巷子,奔向外婆的巷子。“不去姨那里吗?”她的目光在那里停了很久,说话的时候都没看着母亲。妹妹不太喜欢去外婆那里,因为那里没有她的玩伴,只有两个弟弟,他们是我舅舅的儿子。

妈知道是给她说的,“先去你外婆那里。”,她的声音很清晰的比往常小了不少。我的妈妈很感性,尤其是对待亲情的时候。

仅仅之言片刻,就听到父亲那股烟嗓“下车。”

“大姑父来了!”刚进门就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孩童声音。爸爸扔掉叼了一路的烟,张开双手。大人对小孩总有种难以抵抗的喜悦,“来,让大姑父抱一个!”

王二冲到父亲的怀中,父亲的胡子扎的他难受。“你哥呢?”父亲问到。

话音刚落,从玄关后走来一个30多岁的人,手上的烟还没抽完,手就已经准备往耳朵后面摸。“哥!”他身后也走出一个小孩,手上的鸡腿已经吃去大半。舅舅的身体根本挡不住他。“大姑父好!”嘴中的鸡腿还没咽下去,就显得这句话特别敷衍。

“诶!王壹又长胖了。”父亲放下王二,问到,“爸妈呢?”

舅舅答道“爸已经过去了,妈马上回来。”

我们进入房间,第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有许多盘小零食。有香蕉,橘子,还有小点心,小饼干……,妹妹仿佛中了邪控制不住的凑上去。

妈妈拉住她,“现在还不能吃。”爸爸的眼神也变得凶厉,似乎随时就会爆发,妹妹急忙缩回自己的手,躲在母亲身后。母亲一边摆手,一边说,“不出发吗?时间差不多了。”

舅舅也说到“走吧,二姐发消息说他已经到门口了。”

果然,推门而入一位身着丧衣的女人,她的眼睛中有血丝,眼眶下的黑眼圈非常明显,还有那凌乱又油腻的头发,我简直无法和她往日的样子联系起来。

妈妈转身让出位子,“就你一个,娃呢?”

“大的在他妗婆家里,小的妈带着。”她喘了口气,又喝了口水,接着说“别坐着了,走啊。”妹妹的眼中又有了光芒,小姨说的“小的”就是她的玩伴。

我们走出房门,他们让我也去,让目前最大的人照看小孩,也就是我的妹妹。她本来是不愿意的,她以为我们出去玩不带她,眼中的泪水都快溢出来了,一阵车声将其憋了回去。是外婆回来了,她带着玩伴回来了。之后我们就出发了。

临走前,外婆又问了句,“她不去吗?”外婆看向舅舅,我们都看向舅舅。这时门口的音乐响起,那是丧队绕行的乐声,我看见了表弟,表弟也看见了我们。

舅舅说,“她有工作,等会儿去。”舅舅又点起一支烟,那飘扬的烟一直飞舞到村口才结束。

村口的小路是充满细土的,由于车辆很少,并不显的乌烟瘴气。外婆说,这是因为路口放了警示牌。路边到处成群结队的蚂蚁,似乎在寻找什么,当然不是这路边的杂草丛。

村口已经站了几个人了,他们是我妈妈的表兄弟,还摆放了很多小零食,不过在我看来,都是些老玩意儿。母亲走到我身边,小声说“一会儿,你就走到你爸身后,什么都不用干。”

“可我没有白衣服啊,你们都穿着着东西,我走在其中会不会显得很奇怪啊。”

“不会,等你去了会有人给你发的。”

在我们说话的间隙,所有人都换上了统一的白丧服,迎接着一辆车的到来——一辆小型卡车驶来,尘土飞扬,湿润的空气又将其压了不少。车上载着的是5个花圈,最大的是白色的。我不小心看到那花圈的制作原料,就是泡面袋子。要是妹妹在这里,一定会和妈妈分享这件有趣的事儿。拿下来的还有2坐金银塔,2头纸狮子,2个粗壮的白蜡烛,许多的花馍,还有我说不上名字的东西。

小姨百无聊赖的玩起手机,不时发出笑声。还问我大学生活怎么样。没等我说话,就说起她上大学的经历。妈妈在和她的表兄弟闲聊,我时常能听到我的名字,想必又在别人面前比较吧。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又点起一支烟。舅舅把自己的头向后撸了一把,吐出一个烟圈,嘴里嘀咕着“又长了。”又转头看向我,对着我妈说“姐,该剪头了。”一只手指着我。我妈也转头看向我,“我每次都说,就这都一个月了,死活不肯剪,也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小姨也说,“就是,都快跟我一样长了。”这当然是句玩笑话,所有人都对比着我们两个,在众人的嬉笑声中,一句沧桑的声音格外明显。“她还来不来?”

整个欢声笑语戛然而止,舅舅不停的撸着自己的头发,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接受大人的判决。他现在就在接受着我外婆的判决。

“不是说了吗!她工作完就来。”

“她每天都在弄!今儿这事儿她咋能不来!这让村里人咋说!”

“她来的,会来的!”舅舅的脸愈发的红润,他的话也让人难听清楚,“这样!我现在去叫她!”

外婆看了眼电话,“别!到点了,走吧。”

我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见没穿丧衣的都把丧衣穿上,穿着的都整理整理。年轻力壮的男人们举着花圈,他们走在最前面。旁边的女人们有的拿着金银塔,有的拿着纸狮子,有的拿着白蜡烛。不过,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样东西,或是花馍,或是小点心。

我们这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前进,从村口到第二条巷子的路并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的路程,可细雨总会有些阻拦。我不知所措的跟在父亲身后,兴许是他宽大的肩膀为我挡住了雨水,我身上并没有多少。我有时候又觉得很可笑,我都18岁了,成人了,可在这件事情上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的方向究竟是什么,手中的花馍被我盘来盘去,上面的花我拔下来又插上去,拔下来又插上去。我甚至抬头看向天空,想接受大自然的洗礼,可雨并不大,只是零零散散的,在脸上反倒有酥酥麻麻的感觉。我沉浸于其中,陷入美好的幻境,突如其来的哭声打破了这美好的瞬间。

“妗子啊!”我最先听见的是我姨的声音,她的眼睛红润,面部狰狞,我不知在她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在他旁边的两人每人都用两只手撑起我小姨的胳膊,才能尽力不使她滑落下去。

我妈的声音很快就盖过了小姨,她就在我正后面站着,原本我对小姨突如其来的哭喊声就已经震撼到,现在在我身后的声音更是让我胆战心惊。“妗子啊!你咋就走了!”我的背后好似已经被雨水打湿,回头看,本就感性的母亲眼睛中的红血丝好似要撑破的架势,额头的白纱早已浸湿,搀扶她的两人可是村子中最为结实的女人。

紧接着,大部队的哭声就笼罩了整片村子,此起彼伏着,我们这支队伍就像一条白龙,充分宣泄着内心的幽怨。路旁的人都明白,但也都不明白。

而身处其中的我就像一片逆鳞,因为我并没有白衣服。这条浩浩荡荡的巨龙在众人目视下进入家门,像我们这些关系近的小辈亲戚一进去就跪在灵台前,由年龄大小依次排序,我因为刚过18,所以在最后面跪着。

“哥!”我恍惚中听见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顺声望去,妹妹带着她的玩伴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身后还有她的两个弟弟,每个人的嘴里都叼着根棒棒糖。负责照顾他们的外婆向我挥手,我也随之还礼。

突然,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响起,“手别乱动,把这戴上,给!穿上。”他给我递来的正是丧服。我慌慌张张地穿上,漫无目的环顾四周,“哥,把头低下。”

是表弟。

我正想和他拉话,又被人从后面抓起来,“你低头干撒。把这从你头上递给前面。”仪式开始了。

在中间的都是男性,都是同辈中最为年长的,在旁边跪着的则是小辈和女性。

我双手接住在头顶的东西,正想看看是什么,在我前面的一个长辈回头看我,我便识趣的立马奉上。我又轻微转头,后面坐着几个村中的老太太,她们手上都拿着一样贡品,原来这些吃的是从后面逐一递送到前面来。我对他们感到很陌生,她们也并没有穿丧服,或许只是来帮忙的村民。

“你说这咋不见她屋的大小子里。”

“谁知道里,我听人说都有钱咧。”

“怪了,难怪不回来。”

“就是木,谁有钱会来这破地方里。”

这些老太太让我觉得很烦躁,但和这除了灵台前的寂静外十分融洽。礼房里的人走出来抽着烟,把自己的眼镜擦的锃亮,看起来确实像一个文人。门口站着的是请来吹丧乐的,他们中间盘子里的烟也没有几根了。一些孩童肆无忌惮的奔跑,手上的面包像极了我刚才拿的小零食,兴许是错觉吧。

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不受任何外界的打扰。每递一份贡品都要磕三下头,一整个死寂的场面让我不敢大声说话。可总有勇敢的人。

“快来,马上坐席了。”他打电话的声音十分响亮,好像在向所有人宣告这件在他们看来的好消息。

可仪式不会被任何人所打扰,司仪继续说着她那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语,在灵台下面,司仪的腿边,还有一个白色的柱状物体,我由于近视,分不清是蜡烛还是杯子。

爸爸跪在我们的最前面,每有一件物品递到他手上,在司仪的指挥下,双手,恭恭敬敬的放在灵台上。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20分钟。一结束,我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扶着自己的膝盖,要不是没有这下面的垫子,不敢想象会有多疼。我们一家走进房子,我已经忍受不了了,加上很久没喝水,一股脑的冲向水瓶。

房间中,舅妈已经来了,眼睛肉眼可见的猩红,鼻子不停的抽泣。“我不知道这边的习惯是这样的,当那个音乐响起的时候,眼泪直接就流出来了。”舅妈看着一房间的家人,手上的水瓶晃动不止。舅舅掐灭烟,坐在舅妈身旁。我坐在角落,玩着手机。

门中又进来一人,“哥!”是的,我表弟进来了,在他脸上我看不出任何不高兴,特像一个刚从游戏中胜利的小屁孩一样。他坐在我旁边,本就狭小的角落更加拥挤。“你这游戏真先进,黑屏玩儿法。”

我把手机装进口袋,“没电了。”拿起那瓶水拧开又放下。我突然闻到房子中的烟味更浓了,爸从门中伸出一颗头,耳朵上还有一根烟。“走,人来了。”

雨下大了。

我们又出去,这次就没有那么多人了。只在灵台前跪了一圈,中间留出一个位置。在所有人之外,还有一人就只是坐在灵台侧前方。门口传来饭香,也越来越嘈杂。

我跟着父亲从中间的空隙走进去,周围的人都低头朝向我们,父亲拿起三支香,用蜡烛引火。

“一鞠躬,愿逝者安息。”父亲听从司仪的指引,深深的90度。

“二鞠躬,愿一路走好。”又是一个深深的90度。

“三鞠躬,愿天堂没有痛苦,只有安宁与笑语。”这一次好像更深了,我不知道父亲怎样,我是连着磕了三个头。“这一杯酒,敬给享受天伦之乐的亲人。”父亲恭敬地接过,缓慢的洒在地上,好像是在洒自己的眼泪。又是一次深深的鞠躬,而我,是重重的磕头。

我和父亲退场,下面就是舅舅和小姨,还有其他的亲人。刚才在那里坐着的人还在那里坐着。我由于年龄的原因不能亲自上香,靠在墙角旁边,不明所以的看着表弟上香,他的母亲在背后痛哭,我看向妈妈,她只让我带着弟弟妹妹出去吃饭。

仪式结束,也就到了吃席的时候。没有人指挥,很快就座无空席,要不是因为亲戚这份关系,恐怕是要饿肚子了。十几张小小的桌子上,全是苟延残喘,人们的欢声笑语掩盖了泼天的大雨。儿童举着饮料,想着要把它带回去,桌子上的香烟早已不知入了谁的口袋。

“这顿饭好很木!香!”

“就是得。我下午莫吃饭,就等着里。”

在雨天里,在棚下面,人们吃着饭,抽着烟,谈笑风生,好像在赴约一场婚礼晚宴。结束后,我回去取东西,刚才那个人还在那里坐着,望着灵台中央的照片。

明天一大早就是埋葬了,早上5点起床,我毕竟是很少在这里生活的人。晚上我和表弟睡在一起,我们都睡不着。

“哥,我前天一天没回来?!”

我能察觉到他在看着我,我回应道“那你妈莫骂你?”

“你可不以为,她还打我,可疼了。”

“我知道,我大一了。”我回复着他,眼睛没睁开。

“我也我快了,就三年。”他的激情丝毫未减。而我却有点饿了。“我今天打游戏赢的可~艰难了,你知道对面有多~强不!我给你说......”

我一直听着他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也不阻止他,就愿意听他说。他还说他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给我描述她的样子,丝毫没有睡意。

我们就这样一直聊了很久,扯到未来,又拉回过去。谈到曾经的泥坑,那棵被尿浇坏的树,一起爬过的柿子树。他说他想当兵,他还说想有个好的未来。

我的眼睛却不争气,大脑只记得睡前他说的一句话,“妗婆做的饭很好吃。”

等我醒来时,已经7点了,表弟早已不见了踪影,后来在母亲的口中知道,表弟昨天跪了一天。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