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中是一对上世纪六十年代衣着风格的年轻人。
男孩看上去庄重,肌肉线条爬满了面颊,只有嘴角在微微上扬,和男孩不同,女孩的喜悦胭脂水粉都遮不住,绽放着她的笑颜,却又是含颦的,是那个年代女子特有的气息,自深闺小院里带出来的,明媚似阳光,叫人不敢忘。如若不是背景里的“喜”字,我怕是想不到这是那个年代的结婚照。照片放在那儿好像很久了,积了灰,也褪了色,除却画面里的主人公,似乎没有人记得它一直待在那,我坐在讲究的真丝床品上,时钟报时十二点,屋外有人催促我吃饭。
眼前这个年过八十的老人,正在盛饭,动作缓慢,言语迟钝,容颜不再,记忆减退,她就是上述画面里的女主——我的奶奶。近年来,岁序变迁,事与愿违,她的劫太多,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安居了大半生的老屋被拆,被迫迁徙,一大把年纪,还巩固着断舍离的痛苦;生命里棋逢对手的男主也先她一步,告别人间,她从那个晚上开始泣涕,没有人懂得怎么安慰她,只是重复着大家都懂得道理,不管是否适用;再后来,她又得了老年痴呆,好像在尽力学着遗忘。我心疼她,大家都心疼她,可天生笨拙,叫不醒她。其实这样也好,忘记一切,算是救赎。
从前,她在村庄,我在村庄,后来,她在村庄,我奔赴城市。我的世界与她的生活渐渐成了平行线,若不是逢年过节的拐点,好像真的不太会有交集。记得前几年过年回家,接连的亲戚赶来拜年,维持着热闹氛围,她奔走于厅堂与厨房之间,极力用未完成删减的记忆想起每一个人的容貌,与名字、故事一一对应,很庆幸,她记得起过往里重要的人,聊天内容,不太尴尬。
晚餐之后,人们开始道别。她回到房间,电视里是戏曲节目在为她助眠。也许是为了适应氛围,也许是晚辈开始懂事,没有人故意提起爷爷,奶奶也没有提起,她现在恐怕是睡着了,电视也没有关,还在吱吱呀呀。我们在堂屋熬夜,疑心她已然将爷爷置于回忆里一个难以打扰的角落,独自收藏。直到凌晨三点,她的房门打开,她径直走入厨房,我们没有打扰,十来分钟,她走出厨房,手上端着蛋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回房间去了。蛋羹放在那里,散着热气,父亲见我纳闷,急忙解释到,那是爷爷吃早茶的习惯,奶奶做了好多年,不敢忘······
去年九月,二爷家的姐姐结婚,我们应邀,回家乡参加婚礼。硝酸味包围着三层小洋楼,大红作为底色,铺满了眼前的婚房,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类的具有特殊意义的小食在人们手中传递,奶奶忙前忙后,不停奔走,热情问候,礼貌关心。只是她身体不如从前,记忆也衰退至临界,进来送水的水工,她也以主人翁的姿态,热情招呼,忙碌一会儿,便寻一墙角倚靠,安慰自己。礼炮声响,婚车已到,姐姐即将出嫁,二爷提议,合影留念。画面中是一位老人牵起一对新人的手,身后是高朋满座,背景里的一个“喜”字,格外显眼。
当晚,热闹氛围开始淹没在时间的年轮里,地上是待打扫的瓜皮果壳,一家人歪在沙发上,卸下疲惫,父亲开始订购返程的机票。奶奶突然跑出来,拿着那张她的结婚照,指着身边的男孩,好奇的问道:“这个男孩是谁啊,我可以嫁给他吗?”一家人相视无言,愣了好久。
飞行模式,单曲循环,回家路上,我偷偷打开备忘录,输入一段文字:奶奶真的忘记了好多事,只是你的模样,她记得。
嘿,醒醒,那是我们羡慕不来的爱情。
后记:其实我这个年纪怎么也玩不转通用版的爱情,这也是我从来没有涉及的领域,可我一直觉得,最好的爱情观,就是我做好陪你一生的准备,也接受你随时随地的离开,深情而不纠缠。当然,没有爱情,也要和一个合适的灵魂浪费时间,倒也值得。最后一句,希望我们为了彼此,都能成为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