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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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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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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祭

中元祭

葬礼结束了,从此,再没有生时的别离。黄土一抔,此间,问讯的生命愿意相信阴阳有途,无由生的人间况味,何处黄泉路。

“浊了的眼是不大愿看见人间得,太清澈的也容易沾染上烟尘,我们站在中间,一大方的碌碌且匆匆,但人世的泪,尤堪煮酒时斟。”西石村的老先生卸下书袋子的时候已经不大有阳寿了,他和那些生硬而枯老的书一样,有些残喘的意味。学堂的淅川爱和老先生喝酒,但是老先生的葬礼上,他没有来。

“那家伙精算得很,喝酒占便宜的事一个不落,出钱的时候倒索性失踪。”张二吐了一地瓜子皮后,连着最后的一口唾沫星子吐出这一句话。

“你胡说啥?淅川哥人干净着哩,才没有这孬心眼,怕是有啥牵绊着。”和淅川最要好的小石工一听,立时瞪了眼,回了嘴。

张二抬了眼皮,朝地咳了口痰,点起了烟。

“夏爷,你说几句啊!”小石工急得要死,拉着夏爷往张二那里走。

夏爷轻轻拍着小石工的手,捋了下白胡子,朝着张二望了一眼,低下头和小石工耳语了几句,脸上的神色不清不楚。

小石工跑开了,葬礼又慢慢进行起来了……

漆木的楼栈,流水的石榭,一块百城斋的牌子泛着古香。

“你们掌柜呢?”青衫略旧,眉眼干净,一个重重的书包裹抱在怀里。店徒的眼停了下,温和地问到:“客官来卖书?”

淅川点了下头,呼吸有些急促了。

“你和你们掌柜说,这是齐玉老先生的书。”店徒答应着,奉上一盏清茶便上楼了。

不多久,店徒引着淅川上了楼……

张二在石头尖上磕了磕烟,嘬了最后一口才放地上。

“我说,夏爷,这齐玉虽说无亲无戚,但什么古书古董总是要有一些的,你让我们出钱,咱不是少这么些钱,那些东西,也得见见亮儿不是?”

晌午的阳光,响晴而无声。白纸寿钱,黑棺一口,送丧的寥寥数人,静默着等起殡的唢呐。夏爷的眼里有了些怒意。

“夏爷,我来了。”淅川的青褂灰蓬蓬的,行囊鼓鼓。

张二盯着那个行囊,又点了支烟。

夏爷迎了上来,手不经意碰了下行囊。

“淅川,你去哪儿了?齐老先生一去,大家都……”脸上的悲凄着实动人。

“夏爷,我去百城斋卖了齐玉先生的一些书,他说要把钱都捐给学堂,自己的骨灰就交给我来,埋在我那草房旁的竹林子就好。”

淅川往队里一望,看着了那口黑棺,眼神中掩不住惊讶之意。

“齐玉先生没有火化?”

“敢情人不打算留一分给大伙,也不知是谁上赶着给人家打了口棺材,可白搭了心眼儿。”张二的烟味浓,一晕就漾开了。

“夏爷,你……他……”淅川不知该怎么应付。

夏爷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咋能说火化就火化,不成体统,葬礼都开始了,按咱当地的来。”

淅川被小石工拉进了队伍。白布缠头,灵幡招起,唢呐一声,土葬仪礼开始了。

“夏爷是好人,让大伙出了个垫钱,说老先生教了一辈子书,不能草草了事。他自己垫的最多。”

淅川显得明显局促了,他不知怎么一切成了这样,他留了书信和火化钱给夏爷,但……

坟头到了,黑碑蛮考究得,落了棺,挺像样子的。淅川抹了满袖的泪,小石工也喉头哽咽。

夏爷回了村,排排徊徊地绕着院走,冲着淅川屋望了好几眼。

“夏爷,你进来吧。”淅川立在门上,恭敬地掬着手往门里迎。

夏爷干笑了一下,走了进去。淅川把桌上的包裹拿了过来。

“夏爷,办葬礼也费钱不少,这些钱,你替我还了大伙,齐玉先生一辈子洁身自好,不能让他死后再有牵念。”

“是是是……那,我先收下,但是那捐学堂……”夏爷轻轻地把钱一拢,抬了腿上的襟摆。

“那便不劳您费心了,我自己再想想办法,捐学堂也是齐玉先生的遗愿,得办。”

“好好好……淅川义气,那我就不掺和了罢,别再找了麻烦不是。”

夜里的星子碎,林影深,淅川背着个袋子,往百城斋赶,黑黑的树影总似有眼睛,盯着什么。

“应该是他了。”山匪里低语了一声,哨一响,夜深了……

张二屋里的灯有些晃,明暗不定的,张二躺在床上,望着烛火。

“我就是漏了一点嘴给山匪,谁知道那是个打探消息的呢,换谁都说呢,既有钱财,命大抵是碍不着得。”

屋外的风声响满了窗纸,张二立时罩灭了灯。天很阴,雨要来了。

小石工抬着淅川下来的,淅川浑身上下全是血,怀里抱了凌乱的书卷,掰不开。

医生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耷拉的眼皮里,隐隐着几分不明的神色.

“准备后事吧。”

夏爷捂着白胡子,颤颤巍巍的手,不知放哪里。小石工瘫坐在地上,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西石村又要举办葬礼了。

“我看就火化了埋竹林吧,齐玉先生没能如愿,总不能让淅川也遗憾吧。”张二又吐了一地瓜子皮。

“大伙认为呢……”

座下一片寂静……

玉白的月,墨绿的竹,碧叶含雨,风过如萧起。

林夜极静,锄声便很清晰,土落在木盒上,月落在狭叶上,夜光甚分明。

“小石工?”

小石工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就猜是你,你怎么把齐玉老先生的坟给挖了啊。这是烧成骨灰了?”

“人憋屈哩。”

小石工把土埋好,整了整平,两个土堆,围了丛新笋。

今年中元,村里不许烧纸钱,改为花祭了,但还是有悄悄的烧钱得。

张二给自家坟上插了丛野白花,有些都倒成一片。夏爷从竹林里出来,立了衣襟,竹叶和风起声,夏爷便匆匆离开,没有再回头。

百城斋新兴了一批书,书厅外的石榭满布苔青,小石工站在厅堂前,迎送着来往的人流,行色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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