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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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初夏的一天，我在南昌小憩一段时间后，又应聘去北京一家民营医院工作。晚上10许，我登上了K106次列车，迅速找到了我的卧铺下位，这躺车是从深圳始发的，旁边的旅客早已安睡，我轻轻放好行李，静卧在床，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醒来时，列车已驶入山东境内。只见我对面床位的一位旅客，一动不动坐在窗前看书。他年龄我我相仿，两鬓已生白发，戴一幅眼睛，似是学者模样。
大概他看书累了，放下书来，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彼此自我介绍。原来他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姓张，专攻甲骨文，他或他的弟子每周要去香港一次，在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查找有关甲骨文的最新研究成果或论文，这次查完资料后，又从深圳启程，返回北京。
我问他看的是什么书呢，张教授把书递给我，我一看书名，头都大了，《纯粹理性批判》，康德著。这类哲学书，深奥抽象，非一般学人能看懂。当年我在读大学期间，曾在校图书馆借来黑格尔著的《逻辑学》，完全看不懂，自嘲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毕业后曾读萨特的《存在与虚无》，也是看的一团雾水。
我对张教授说：”你研究甲骨文，看的是哲学巨著，看来你博览群书啊。”张教授回答：”我的确读了不少书，特别是在年轻时，在上时纪八十年代，见书就读，如饥似渴，你也读了不少书吧？”
我说：”是呀，八十年代，伤痕文学盛行，我特爱看张贤亮、蒋子龙、刘心武等作家的小说。”我随即举出了一大串书名。
张教授感慨道：”八十年代那十年（1979至1989），真值得怀恋，那时文革动乱刚刚结束，我们国家迎来了科学的春天，文艺复兴运动盛况空前，真理标准约讨论让国人解放了思想，改革开放成为新闻媒体的主流声音。现在呢，经过30多年的发展，我们国家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取得了巨大的进步。”
我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只要政策对了头，国家就会强大，人们的生活就会好起来。”张教授说：”想不到医生竟然对文学有如此兴趣，你很健谈，也很健康吧。”
我想起自己几颗牙齿，那几颗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坏牙，苦笑着说：”人有病，天知否。”
张教授知我引用了毛泽东约诗句，他随即说一句：”寡人无疾。”
张教授也用典籍了，”寡人无疾”四字，是春秋战国时代蔡桓公回答扁鹊的话。我听了，”哦？”了一声，有点将信将疑，
我凭医学常识觉得，人过中年后，总会有这样那样约健康问题。果然，张教授说，实不相瞒，我有点小毛病，你知道这样一句古语：十男九痔，本人不幸成为那九痔之一，既然这么多国人有痔疮，那它就不算什么病吧。”
我问他：”你都有哪些不适表现呢。”张教授说：”最近三四个月来，不知怎的，大便老出血，排使习惯也变了，以前是每日一次，现在是每日二至三次，而且拉完了还想拉，总觉得肛门有下坠感。”
我听了，关切地问：”那你去医院看了吗？”张教授说：”我去学校医院看了，医生说我得了痔疮，给我配了药，牛黄解毒片口服，PP粉坐浴。”我听了，心想，痔疮患者用了这两种药后，一般来说，症状都能缓解，便血会停止，就问他：”好了吗？”张教授谈：”没好，仍然便血不止，现在我都不敢解大便了，痔疮怎么这样顽固呢？”
我随即判断，他很可能不是痔疮，他的上述表现，与直肠癌很相符，很多直肠癌的早期，临床症怵与痔疮相似，以至被误诊，这二者的鉴别，对医生来说，只要对患者做一个简单的肛门指检，就可明白。我问患者：”你做了有关检查没有？”张教授一脸茫然地说：”啊，痔疮还要做检查？”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你必欣做检查，这样吧，你明天来我医院，我医院有肛肠科，我可以给你做一个肛门指检。”说着说着，列车不知不觉就到北京西站了，我俩彼此道别并留下了手机号码。
第二天，张教授果然来到我医院，找到我，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我们寒喧几句后，我让张教授胸膝位跪卧在诊断床上，我戴上手套，沾上石腊油，用食指伸入他的肛门，立刻在距肛门约4厘米的位置，3点处，触及到一个鸽蛋大小肿块，质硬，菜花状，边缘有破损，无触痛。食指出肛门后，手套上沾有血迹，这是典型的直肠癌表现。
我把这些写进病历，拟诊为”直肠肿块待查”，因为这是初步印象，不好轻易得出”直肠癌”的诊断，也不宜让教授产生心理恐惧。于是，我对张教授说：”你得的不是痔疮，至于到底是什么病，需要进一步检查，如直肠镜，B超，病检等等，建议你去北京的一流医院，如协和医院，积水谭医院，北大附属医院就诊。”张教授听了，说了声”谢谢，我去协和看一看。”就匆匆走了。
教授离去后，我的心仍未平静，我为教授担心，他大概免不了要挨一刀了。
大约三个月后，我接到了张教授的电话，告诉我，那天他立马去了协和医院肛肠科就诊，做了相关检查后，确诊是”直肠癌（一期）”，医院当即为他做了”直肠癌根除术”，还保留了肛门。手术医生说，幸亏发现得早，癌细胞没转移，有手术价值，如果癌细胞转移了，手术就没意义了，他对我表示感谢，我说，”咱们下次再好好神聊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