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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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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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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油风波(短篇小说)

 

 


 

文/汴州月明

 

01

一念贪欲何求?人生翻转无常。蝇营狗苟空自忙,世事棋仔细看。

日子阴晴难料,得意休得张狂。工于心计耍花样,到头来凄然望。

 

这首《西江月》词,是劝世人无论做人还是为官,当安份守责,切莫为了蝇头微利昧了心田,恣意妄为,否则果报不爽。

 

列位看官,在下今日要说的是一桩因区区几吨柴油,由于私欲作祟,出尔反尔,而引发的一场风波。故事发生的时间就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

 

话说桃园县南部有个离湖镇南湾乡,这南湾乡历史上属云梦古泽之地,紧靠茫茫洪湖水域,地势低平,四周河湖港汊交错,星罗棋布,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自古水产养殖业发达,盛产水稻、麻鸭、禽蛋、龙虾、黄鳝、螃蟹、甲鱼、乌龟、莲子等,享誉神州。可谓“四处野鸭和莲藕,秋收满畈稻谷香”,是个典型的鱼米水乡。

 

南湾乡有个南口街,800来户人家,一条古朴的曲曲折折的羊肠小街,街两边是参差不齐的灰墙青瓦平房,斑斑驳驳,见证了岁月的风雨沧桑。改革开放后,南湾乡呈现出一派繁荣兴旺的景象,个体私营经济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古老的南口街也焕发了生机,商铺林立,“九佬十八匠”,热闹异常。由于水陆交通便利,市场活跃,商贾云集,每天从四邻八乡来赶集的人不少,常常把小街挤得水泄不通。

 

南湾乡别看名不见经传,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乡政府机关,镇一些行政、企事业单位分支机构就坐落在南口街。南口街人记忆最深的是供销社下设的分销店,改革初期,曾是个令人羡慕的“香饽饽”。当时石油市场还未完全放开,流通领域实行“双轨制”,柴油、机油、煤油、汽油等凭票到供销社分销店购买,低于市价,且质量有保障。特别是在乡村,农业排灌、机耕、机播、机收、脱粒、农田运输,以及米面、饲料加工,下湖捕捞等,对柴油的需求量非常大,供不应求。为此许多人特别是商人便想方设法“打通关节”,市场上出现了倒卖柴油的投机商,更加剧了柴油的紧张。因此,分店“一把手”举足轻重。别看经理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小官,可有实权,柴油分配给谁,分多少?怎么分?都是经理一个人说了算。天高皇帝远,经理油水足,几乎天天有人接请吃喝,送礼。

 

02

南口分销店位于南口上街头,坐北朝南,是一栋白墙黛瓦的老式平房,占地约6500平米,建筑面积约2100平米。有着徽派建筑风格,青砖小瓦,马头墙,雕景花窗,飞檐出甍,流檐翘角,颇为壮观、气派。据说,此店原是南口街开明绅士余银山先生公馆。解放初期,银山先生将此公馆捐献给政府。后略作改造,自50年代初期到80年代中后期,分销店一直是南口乡的商业中心。

 

分店呈“回”字型,正门朝南,门前有一对虎踞龙盘的石狮子,主要经营百货、针织、食品、调味品、日用品、文具等;北面是厢房,用于仓库存放物资;东面经营家电、五交化、建材等;西面经营生资、日杂、土产、麻类等。

 

出西门,是一条临河的公路,顺流而下,过四十多里水路可到波光潋滟的滔滔洪湖。80年代初,许多渔民、村民到南口街经商,临河而居,公路两旁渐渐由茅草屋变成了楼房,形成了一条新街市。

 

分销店经理姓黄,名富宁,南口街人氏,约40出头,中等个头,身材略胖。此人生得精明,观面相不是等闲之辈。何以见得?有闲云野鹤作诗为证:

两只三角吊眉眼,一副弯钩老鹰鼻。

八须胡子翘微微,二分头发亮兮兮。

 

灰色套装多笔挺,乌黑皮鞋好阔气。

手戴一块“双狮”表,胸别两支"派克"笔。

 

此番行头可谓与众不同,派头十足。平时,此人总喜欢端个茶杯在分店内外悠来晃去,时不时茶馆进,酒馆出,牌馆坐。小街上没有人不认识他的,周边四邻八乡的村民,一谈起他,说好的有,说歹的有,总之是个有争议的人。但每个人见到他,几乎都是堆满笑脸,主动向他打招呼,套近乎。他每天醉醺醺云里雾里,优哉游哉,日子过的惬意而滋润。

 

黄富宁初中肄业,但出道很早,城府颇深。80年代初,桃园县空降一名黄县长,黄富宁转弯抹角与县长攀上族人关系,一问辈分,还低他两辈,本属孙辈,可富宁居然呼县长为“前辈”,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逢年过节,黄富宁总是不失时机带许多南湾土特产品进城孝敬“前辈”。刚开始,县长推来推去,但经不起“孙子”的虔诚礼拜,只得笑纳了。一来二往,关系渐渐融洽。一年之后,富宁摇身一变,由一名普通员工升职为分销店经理,令人惊愕之余,不得不刮目相看。

 

03

1984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南湾乡草长莺飞,大地披上了绿装,冰雪消融,河水清冽。池塘岸边垂柳婀娜多姿,迎风舞动。一群群鸭子在池塘里悠闲的畅游,欢快的嬉戏。树上的鸟儿也遥相呼应,叽叽喳喳。田野一望无垠,到处是金灿灿的油菜花,蝴蝶纷飞采蜜忙。春色旖旎,流光醉人,南湾乡民们又开始春耕备耕,忙着播种。种子、化肥、农药、地膜、机油、柴油、煤油、汽油等一些生产资料又成为紧俏物资。

 

话说这年春节过后,南湾乡政府调来了一名年轻人,此人姓方名建平,生得高大英俊,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仪表堂堂,年约25岁,在部队当过侦察兵,退伍后被安置在离湖镇政府工作。这个年轻人性情耿直,乐于助人,又谦逊好学,工作不分份内份外,总是抢着干,人缘极好,口皆不错,深得镇领导们的赏识。两年后,通过民主评议,组织考核,被任命为南湾乡武装干事。主要任务是负责管理南口乡民兵、预备役工作,征兵,抢险救灾,维稳处突,扫黄打非,抓赌等,兼做好驻村包点脱贫致富工作。

 

建平包点村位于南湾乡最偏远的一个小渔村,处在茫茫湖水中央的一个小墩台,名叫野猫沟村,全村50多户村民,多是以传统的捕鱼业为生,是全乡有名的贫困村,过去多年曾靠吃政府的“返销粮”救济度日。

 

村支书李波平是个50多岁的老支书,须发皆白,皮肤黝黑,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为人晓义,热情大方,和建平一见如故。

 

他向建平介绍说:“野猫沟村主要以种植、养殖业为主,交通落后,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机帆船,用于下湖“绞草”(到80年代中期,南口乡还基本沿袭传统的耕作方式,在湖里绞一种水草,用于田里施肥),农田作业,捕鱼,贩运等,因柴油紧张,村民出行、劳作诸多不便”。

 

波平书记打开了话匣子,显得很激动:“由于受自然环境条件制约,没有经济产业支柱,农民经济收入始终无法提升,导致生活环境差。每到晚上,全村一片漆黑,村民只得点蜡烛照明,在昏暗摇曳的烛光里生火做饭,修补渔具。孩子们读书、写作业熏得一脸的烟黑。所以,村民最迫切的就是希望方干事能出面帮忙弄点平价柴油,解决燃眉之急”。

听了波平书记的介绍后,建平感到肩上压力很大。

全村需要柴油多少?”建平关切的问道。

“初步估算,至少需要5吨”,李书记掰了掰指头。

 

“村里的困难也是我们乡需要解决的问题,我来想想办法”,建平说这话的时候决心不小,但其实心里还没有谱。但他明白,作为包村干部,为村民脱贫致富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必须想法子为村里排忧解难做点实事。

回到乡政府后,建平将驻村基本情况向乡党委书记余思廉作了专题汇报。末了,就柴油之事谈了自己的两点想法。

 

他说:“一是准备为村里购置一台发电机,改善村民的生活环境,已通过在电力局工作的战友关系,将此事谈妥。二是为村里解决5吨柴油,用于村民生产经营及日常生活,只是柴油还没有着落,有一定的困难,还请书记明示”。

余书记对建平务实的作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说到柴油问题,他建议建平:“你去南口分销店去找黄富宁经理,讲明实情,争取支持村里工作”。

 

04

话说这年正月十五,是传统的元宵佳节。早上,建平决定去拜访黄经理。走近分店正门,看见大门屋檐下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在微风里飘荡,乡民们都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中。建平到处转悠一番,门市部己都开门营业,但门可罗雀。在生资门市部,看见一名女售货员在上班,于是,向她打听黄经理去向。售货员名叫于丽丽,年约18岁左右,身材窈窕,扎着两个羊角辫,皮肤白皙,瓜子脸,大眼睛,双眼皮,一笑现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长相俏丽。据说是镇企办罗主任的姨侄女,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被姨父安排进了南湾乡南口分销店当了一名临时工。她见站在柜台前的建平长得一表人才,说话斯文,又很有气质,不知怎的,心里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好感,心儿像小鹿似的扑通扑通乱跳。她含笑对建平说:“黄经理还没有来,一般都是正月十六才上班。我叫于丽丽,你有么事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转告”。建平笑了笑说:“我想找黄经理面谈。谢谢你的关心啊!”就和丽丽拜拜了。

 

农历正月十六, 7点刚过,方建平起床练功打拳,这是他多年养成的晨练习惯。8点左右,洗涮完毕后,他健步来到分销店,大门还没有开,就在分店对门早餐店坐下,点了一块油糍粑,一根油条,一个肉包子,一杯豆浆,几分钟之后,风卷残云,吃得一干二净。他掏出手帕,抹了抹嘴,看看墙上的钟,8.20分,离上班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在店里找了一张油渍斑斑的旧报纸浏览起来。

 

8.30分左右,分店陆陆续续开门了,仍不见黄经理的人影。9点钟左右,忽然听见有人说,黄经理来了。建平连忙抬头向外望,但又不认得哪个是黄经理,早餐店伙计告诉他,哪个矮墩墩胖乎乎拿茶杯的人就是。传说中的黄大经理终于现身了,只见他:

 

五短身材,迈着个外八字步,慢条斯理,如闲庭信步,一步一步不慌不忙走来。左手握着“荆江”牌不锈钢保温杯,右手拿着一根两头尖的牙签,边走边戳一口的老黄牙。显然,刚吃完早餐。看见黄经理快走到分店门口,建平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主动打招呼:

 

“您是黄经理吧,早上好!”,建平热情伸出右手。

 

“你是哪个?我好像不认得你啊?”黄经理用眼角乜了一下建平,继续戳牙,一付不屑的样子。

 

这令建平很尴尬,但他反应很快,伸出的手很自然的高高扬起,向上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忙作自我介绍:“我是乡政府新调来的小方,叫建平。”

“啊,你是乡政府新来的干部?好像没见过呢”,黄富宁半信半疑。

建平连忙掏出工作证,一看到证件及上面职务,黄富宁确信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不是冒牌货,便马上变了口吻:“方干事,你有么事啊?”

“借一步说话吧,黄经理”,方建平朝分店大门指指。

二人来到黄经理办公室,分宾主坐下。

“是这样的,黄经理。我现在在野猫沟村包点,这是一个靠近洪湖岸边有名的贫困村,由于柴油一直稀缺,村民购买力又低,这几年村里经济一直不景气。今天来呢,就是想请您帮帮忙,为村里解决点平价柴油,支持一下村里工作。”建平一脸恳求的样子。

“要多少?”黄富宁漫不经心的问道。

“大约需要5吨左右”,建平尽量说的较委婉。

“这个,这个嘛,数量较大,要的人又很多,恐怕有困难”,黄富宁官腔十足,开始推脱。

“我晓得肯定有困难,才来找您黄经理。谁不知您神通广大,请您无论如何要支持一下我们村里工作……。以后分销店有什么困难,需要乡里出面解决,我们一定不遗余力。”建平绵里藏针,已经把话说到无法推脱的份上。

“那这样吧,我去仓库看看存货,明天答复你。”黄富宁显得很有城府。

次日,建平一大早来到分销店,找到黄富宁。黄富宁对他说:“现在分店存货不多了,还要等一久。油来了,我通知你。”

 

等了约半个月左右,不见音讯。期间,李支书来乡政府找过建平,询问柴油有指望没有。建平勉强的笑了笑说:“我找了分店的黄经理,总算没有推脱,但还得等等看。”

老支书显得很着急:“春耕春播快开始了,大家很着急,对您的指望蛮大,请方干事无论如何要帮忙解决”。

 

和波平书记分手后,建平也为此事悬着焦急,只是没有在老支书面前显露。毕竟,这是他来南湾乡包村办的第一件事,如果此事“砸锅”(方言,未办妥),将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且不说领导同志们怎么看,村民肯定再不会相信自己,将来村里工作肯定很被动,很难开展……

想到这里,他决定还是去催一下。他是个急性子,连忙找了一辆旧自行车,直奔分销店。东转西转,找到黄富宁后,说:“黄经理,村支书来催了,什么时候有货啊?”,黄富宁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随他哪个来催,也还要等几天,你们急个么事呢?……”

 

05

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又过了10余天,依旧是泥牛入海无消息,老书记又打来电话探讯,这令建平有些沉不住气了。一天下午,建平来到分店,径直走到经理室,门开着,看见黄富宁坐在经理宝座上,翘起二郎腿,手握一支“派克”自来水笔,盯着一张发票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付想签字又不想签字的鬼样子,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面呈怒色,大约是来报条子的,估计黄富宁不给签字,发生过争吵。建平在门外等了一会,终于等签完字才进去,直奔主题:“黄经理,您答应我的柴油到底是怎么回事?快个把月了,到底还有没有啊?给个准信”。

也许是建平的问话过于急迫,也许是黄富宁刚才争吵,受了刺激,也许是黄富宁脑子进水,他一反常态,显得很不耐烦说:“你这个逼伢儿,没看见我在忙吗?说等几天,你慌个么事?老到这里跑个么事呢?……”

方建平没有想到望穿秋水,几次三番跑来跑去竟是这么一个结局,分明是在推诿。更没有想到的是堂堂经理竟然口出脏话,像个二流子。本来就一肚子不舒服,听到黄富宁骂“逼伢儿……”,当时想揍他一顿的心思都有。但毕竟有求于人,再说这有失风度,也有损形象,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懑。未等黄说完,扭头就走。

在回乡政府的路上,他看见前面一老农挑着两桶油匆匆行走,便赶上前问:

 

“老嗲嗲,您挑的么油?哪儿来的?”

“柴油,分店的呀”。

“来油了?”

“早就有了。”

…………

听到这个消息,方建平倏地感到被人戏弄了,一刹那,感觉热血奔涌。简直是开玩笑,误我大事。一时怒从心头起,火向胆边生。好你个“矮冬瓜”,(方言,矮子)原来你在忽悠我啊。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头疼欲裂,一路无语,闷闷不乐的回到了乡政府。

第二天下午,建平到分店去买些日用品,碰巧于丽丽休假也在逛商店,出于礼貌向她打了个招呼。丽丽笑吟吟走进他身边,像老熟人似的,朝他眨眨眼,把手向外一指。两人到了店外一个避静处,丽丽神秘的对他说:

“我告诉你方干事,其实,柴油前几天就到了,只是老黄不想给你们罢了。我看见他好多亲戚朋友都在弄油”。

“这个,我晓得了。”建平点了点头,面露谢意。

“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他酒后在吹,这个逼伢儿不知天高地厚,多大个官啊,我见得多了。自以为了不起,轻飘飘打个招呼,就想要5吨平价柴油,好大的口气呀。这天上能无缘无故的掉馅饼吗?他也不知道我这个经理是怎么弄来的,是坐在屋里坐来的吗?……哎,你是不晓得啊,供销社的主任都要让他三分,乡里的干部找他弄点油都要进贡呢。这个人蛮不好打交道。听说黄经理上面有人呢……”

说完,她叮嘱建平:“我跟你说的都是大实话,你可不要把我‘卖’了啊。”末了,还朝他挤挤眼,意味深长的甩出了一句话,“我们的经理可好麻将这一口啊……”

 

于丽丽为什么要告诉建平这些呢?原来也是有缘故的。这个黄富宁别看他到处吃吃喝喝,还是个老不正经的东西,喜欢沾花惹草。有次酒灌多了,对丽丽动手动脚,被丽丽狠狠的臭熏(方言,骂)了一顿,黄富宁怀恨在心,又慑于其姨父背景,不敢发作,只得指桑骂槐,故意给“小脚鞋”丽丽穿。丽丽恨死他了。再说,她看到建平为村里事几次三番跑来跑去,被黄富宁阳奉阴违戏弄,实在看不下去。告诉建平也是为了出口气,希望建平能治治他,打压打压他的傲气。

于丽丽的这把火可是烧到了时候,令建平怒火冲天。也是黄富宁遇到了克星,该倒霉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和丽丽分手后,建平在想:这个黄富宁是个什么鸟啊?出尔反尔,原来是财迷心窍。我偏不给你送礼。看来,柴油是不指望他的了,得另想办法。

怎么办?建平点燃一支烟,在袅袅烟雾里左思右想,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桃源县一中初中同学邓小敏,现在县税务局工作,其父原先好像是县供销社采购经理什么的。但初中毕业后,一直没有联系,不知肯不肯帮这个忙?

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晚上8时许,建平翻到了小敏的家庭住址,找到县供销社家属大院传达室号码。电话打过去,一个老头接的电话,显得很热情:

“喂,您是哪位?找哪个?”

建平报了名号后,老头说:“稍等”。

不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了小敏久违的声音。老同学多年不见,自然彼此寒暄了一番。很快,建平将话题引入“柴油风波”。末了,建平试探性问:

不知老同学能否帮忙解决?”。

“说实话,这事不属我们管,我也没这个权限。我去和我老爸沟通一下。你等我消息,不要走开。”小敏说的很实在。

约一刻时间,小敏打来电话,显得很激动:“建平,此事搞定了。我把你的事向老爸原原本本的讲了,他听了很气愤,也为你的精神所感动,表态愿意帮这个忙。他立即向县供销社主任汇报,得到特批。县社已经向离湖镇供销社唐主任打招呼,作为扶贫项目,为南湾乡野猫沟村解决5吨平价柴油”。

听到这个消息,建平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激动的对小敏说:

“老同学,你真是帮了我天大的忙,野猫沟村民不会忘记你的”。

小敏笑了笑:“我们是同学,你客气么事呢。你是一心为村里办事,说实在话,你的所作所为值得我敬佩。农村基层工作不容易,以后我们同学们多联系,人多力量大,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忙吧。有时间多联系”。

 

建平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一句套话吐口而出:“欢迎老同学来南湾乡指导工作!......”

放下电话,建平双手握拳向天冲,像个孩子大吼一声“耶”。

 

欣喜之余,忽然,黄富宁那个可恶的嘴脸又浮现在脑海里,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不能让他无法无天,得想点法子,让他懂点规矩,长点记性才好。这个初生牛犊和黄富宁较上了劲,他才不在乎黄背后有什么鬼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在办公室走来走去,一个计划在他脑海形成了。

 

06

一日黄昏,南口街上一个叫“烂眼嫌”的小混混在乡政府旁溜达。建平看见了,突然大喝一声:“你在这里搞么事?

“我又没有犯法,你吼个么事?”“烂眼嫌”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你过来,我找你有点事”,建平笑了笑向他招手。

“么事?”“烂眼嫌”满腹狐疑走近。

“我给你一个任务,就是:不管什么时候,哪个地方,你只要看到分店的黄富宁在打麻将,你立马告诉我,我给你50元辛劳费,如何?”。须知,50元在那时还是有一定的含金量,很诱惑人的。

“烂眼嫌”问:“你说话算不算数?”

“我如果说话不算数是地上爬的东西”。

“那好,一言为定”。

 

光阴倏(shu)忽,一晃不觉两月过去,已是初夏。一天傍晚,建平从野猫沟村检查工作回来,在院子里和镇法庭书记员庄亮纳凉,聊天。庄亮和张建平是老乡,是同学,也是战友,都从方家铺村走出来的,一起读书,一起当兵,也在一个连队,退伍后,也都安置在镇政府工作,后庄亮调到镇法庭,两人工作中配合默契,是一对铁哥们。这次为一桩案子到南湾乡调查,当然免不了到建平这里坐坐。

二人正在闲谈之际,忽见“烂眼嫌”气喘嘘嘘跑进乡政府院子里,上气不接下气:“方干事,方干事……”

建平连忙起身:“不要慌,慢慢说”。

“我今天下午在分店玩,无意间听见黄经理在找“牌脚”(方言,麻友),约好到 xx家里打牌,晚上7点“嘎试”(方言,开始)。现在估计已经“嘎试”了。”

“你确定?”方建平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一种雪耻的感觉涌上心头。

“说白的是地上爬的”,“烂眼嫌”也学起方当初的口吻。

“好”,建平听了,非常的满意。

“烂眼嫌”把手一伸,建平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很守信用,掏出了五张拾元钱给了小混混,并对他叮嘱:“此事千万要保密,不许对任何人讲。如果走漏了风声,今晚我就把你铐起来,明白吗?”

“您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烂眼嫌”拿钱后喜的屁颠屁颠跑人。

方建平回到院子里,和庄亮商议此事,问可否配合抓赌。庄亮因和建平私交很好,柴油之事早也闻说,当然乐意效劳。庄亮献计:“此时抓赌,为时尚早,容易打草惊蛇。不如等他们抹出输赢,抹的难舍难分,抹的天昏地暗时,再下手不迟”。建平听了,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将准备抓赌的前因后果向余书记作了汇报,得到了余书记的大力支持。

余书记说:“此次抓赌对象特别,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定要慎重,严格执法,速战速决"。末了,还关切问:“是否要增派人手"?

建平回复:“有庄亮配合,不必要人,免得人多走漏风声”。10时许,建平对庄亮说:“开始行动吧”。

二人带上执法证,为了不引人注目,身着便装,带上手电筒,悄悄地出发了。

 

07

 

初夏的南口街,和往年相比显得有些闷热。这个晚上,没有月光,只有星星不时的在眨巴着眼睛,似乎在关注着人世间发生的一切喜怒哀乐。几只萤火虫在悠闲的飞来飞去,像是给夜行人引路。远处,不时传来阵阵狗叫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沿街的居民有的已在门口摆出竹床,躺椅,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纳凉,粉白(方言,讲闲话,故事)。有居民的大门口吊着一只15瓦的电灯泡,有气无力,电灯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蚊虫在飞舞,灯光照在路面上泛着淡黄光,更显得燥热。

 

二人为不引人注目,一前一后拉开距离。按照举报地点,很快来到了街尾,再向前去,不远处就是茫茫的湖水了。建平摁亮手电筒,照了照,只见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清一色的灰砖燕瓦,房子有些陈旧,门前都是土路,凸凹不平。一些不知名的虫子耐不住寂寞在唧唧鸣叫,更显得夏夜的静谧。一阵湖风拂来,不觉有些凉爽。

根据提供的门牌号码,打牌地方的是一户三间的大平房。只见大门紧闭,门两边的春节对联犹在,左边贴的是“一干二净除旧习”,右边贴的是“五讲四美树新风”,横批:辞旧迎春,只是右边树新风,不知谁无意还是有意,将右边对联撕了一小截,恰好撕掉了“树”与“新”的偏旁,就变成了“五讲四美对斤风”,显得不伦不类,令人哑然失笑。

方建平摁熄手电筒,用右耳贴门一听,里面果然有洗牌的声音,还夹杂着脏话声,嬉笑声。再转到后门,也是紧闭。敲门,显然会惊动他们,转移赌资,作鸟兽散。俗话说,捉奸捉双,捉贼捉赃,怎么办?建平围着房前屋后转了一圈,不愧是搞侦察出身的,他注意到这个户主的厨房,是倚东面墙斜砌的土砖,约两米多高。从厨房的灶台窗望去,厨房通向堂屋的门半掩着。

建平对庄亮说,有戏了。于是,复返上街借来梯子,刀子,老虎钳子,还带来了一把锁。庄不解,问道:“这是干嘛?”方说:“等会儿你就知道的。你去把大门反锁上(80年代,南湾乡家家户户大门都是左右对开型,大门正中间镶有两个大铁吊环,用于锁门),然后把后门盯紧,我上厨房揭瓦,我们就这么进去”。

部署完毕,建平驾好梯子,口含手电筒,双手扶梯,轻轻的蹬了上去,慢慢的揭了几块瓦,悄悄的把油毡划开,再把檩子上椽皮的钉子取下几颗,去掉几根椽皮,露出一米见方洞口,他试了试,刚好容他下去。于是,慢悠悠的落将下去。不愧是当过侦察兵,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既快又好,神不知鬼不觉。站稳后,把庄亮接了下来。他们站在厨房一看,麻将的声音从东厢房传来,房门紧闭着。

 

08

且说里面的四个牌鬼正打的欢天喜地,做梦也不会想到有神兵从天而降。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踢开,满屋的乌烟瘴气,几个牌鬼吓的魂飞魄散,浑身发抖。那个黄富宁果然在里面,面如纸色,但强作镇静……

此时的方建平威风凛凛,大吼一声:“都不许动”,尔后自报家门,亮出执法证,目光扫视一遍后,背着手,故意问道:“哪个是黄富宁?”

此时的黄富宁,早也没有了往日的神气,魂已经不在身上了,但仍撑着,不想失去经理的面子,连忙答应:“我是,我是”。边答边拿麻将桌上的“长沙”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建平,建平用右手挡了回去,神色严峻,两道犀利的目光如利剑射向黄富宁。

黄不敢抬头,声音很快的软了下来,低声下气哈着腰说:“方干事,我就是啊。您不认识我了?”

 

“啊,你就是赫赫有名的黄经理?”,建平嘲讽的口气望着富宁。突然,只见他挥起右手,将麻将桌子狠狠的一捶,惊得几颗麻将弹跳起来,又“嘭嘭嘭”的落在地面上。他厉声喝道:“你身为国家干部,带头聚赌,邪的没有名堂。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此事的黄富宁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一起普通的抓赌事件,来者不善,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是那该死的柴油惹的祸。他很清楚,今天是凶多吉少,在劫难逃了。为了化被动为主动,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演一出“苦肉计”。只见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左右开弓,连扇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打得眼冒金星,边打边哭丧着脸说:“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个东西啊,我是说不打这干丧(方言,骂人不吉利的话)的牌啊,他们硬是要拉我来啊……呜呜……我该死……我愿意接受处罚……”,黄富宁说一声打一下,打一下说一声,既可怜又可嫌。

“那好,把你身上的赌资都拿出来,有多少拿多少,快点”,建平根本不吃这一套,口气不容置疑。

要黄富宁拿钱无疑是要他的命,但又不得不拿。于是,慢吞吞的,一会儿摸出个10元,再过半天,又摸出个5元,摸了半天,才摸出几十元钱,边摸边哭丧着脸说:

“我打的小牌,又输了,就咧些钱了”。

站在一旁的庄亮早就按捺不住了,上前抓住黄的皮胸,当胸就是一拳:

“你跟老子搞鬼,哪个不晓得你一向拿公款抹大牌,还在假惺惺的装腔作势嚎丧(方言,痛哭),我看你是没有吃亏的窍”。边说边拿出手铐,要铐黄富宁。建平作了一个“停”的手势。

 

黄富宁吃了刚才的一拳,痛的骨头都快散架了,眼看又要铐他的手,吓的三魂丢了七魄,倏地瘫倒在地,像一只受伤的狗蜷缩在地上哀鸣。另外的三个伙计看呆了,但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建平对他们说:“今天聚赌都是姓黄的一手搅起来的,要负主要责任。但你们都参赌,也逃脱不了干系,桌面上的赌资一律作罚款处理。另外,每人罚款300元,现场写出一份保证书,以后不许再犯,可以离开”。

言毕,开具罚款单。三人迅即交了罚金,按要求写完保证书后,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落荒而逃。

一看三个麻友放走了,黄富宁更加慌神了,双手作揖:“我的方嗲嗲,您也放了我吧,我对不起您,冒犯您了,明天我就把柴油票给您送去。5吨,不,10吨,我都跟您送……”

“住口,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走,到乡政府去……”建平把瘫在地上的黄富宁拉了起来。

 

09

出大门时,不知什么时候,门外聚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黄富宁耷拉着脑壳,羞愧难当,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当晚,乡政府办公室灯火通明。连夜审问,近两年来一共打了多少次牌?在什么地方?和哪些人打?筹码多大?一一记录在案,黄富宁如丧考妣签字画押。最后,按照相关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予以罚款1000元,写出10份深刻的检讨书,在南口街显眼处张贴。

一生诡计多端,高傲不羁的黄富宁从未失手过,这次冷不防在小沟里翻了船,吃了个哑巴亏。曾经“眼睛长在额头上”(方言,骄傲,目中无人)的黄富宁这回算是遇到了克星,成了怂包,老老实实写检讨,一直写到鸡子叫,写得头晕脑胀,手脚发麻,身上到处被蚊子叮的红肿奇痒……

第二天,小街显眼处,到处可见黄富宁张贴的检讨书,众人饶有兴趣的竞相围观,议论纷纷,奔走相告。晚上,黄富宁跟“前辈”家里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次日,他早早起床,揉了揉惺忪的红眼,搭乘头班客车到县政府找黄县长,秘书告知:“黄县长三天前出了车祸,还在武汉同济医院抢救……”黄富宁听了,浑身发凉,眼前一黑……

 

一个星期后,离湖镇纪检组长阎必胜一行三人进驻南湾乡调查此事。

不久,黄富宁被撤职,成为南湾乡当年街谈巷议的一大特别新闻。后人有诗叹曰:

为人需把诚心留,何须作势耍权谋。

只因贪财惹风波,一世精明似水流。

 

来源:济南文峰书院《小说悦读》20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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