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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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汴州月明
01
最近一段时间，宣传科的老余遇上了烦心事，他没有料到，工作了大半辈子，现在忽然对他的大专学历产生质疑，要求重新“学历认证”，给人的感觉是文凭有问题，老余觉得很委屈，甚至愤懑，心烦意乱。
时间回溯到四月下旬的某一天，记得是个星期五，下午局机关召开大会，传达县委组织部指示精神，对所有在岗的干部职工的人事档案进行清理甄别。会前，每个人都接到一份《干部人事档案专项审核认定表》，会上人事科长作了一些说明，并提出了相关要求。
会上讲的滔滔不绝，老余却低着头在一字一句看他的审核认定表，主要问题集中在缺乏在职大专学历认证，重新认定学历更改呈报表两个方面。
散会时，大家边走边议论，看样子还有些人和老余患的病差不多。老余想，这人事科以前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到现在又扯出个鸟认证来。记得20多年前，他大学一毕业，就将文凭交给县局人事科，进行了更正、认定。而今，时过境迁，黄花菜都凉了N年，想不到又重新翻牌，真不知是几个意思？自己堂堂正正的江北经济管理干部学院毕业，都快30年了，昔日的青丝都熬成了白发，还要认证，这与老来证明自己是个男人有什么区别，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02
他决定找人事科长好好谈谈。
改革后，县局由原先的多个职能部门合而为一，组建了一个较为系统的市场行政执法机关，在管理方式上也由过去的垂管改为地方政府管理，人事部门越发忙碌起来。科室内设一正两副，两名办事员，除科长外，其余皆是“半边天”。因此，科室被戏称为“娘子科”，仅有的一名男性科长毫无疑问就是“党代表”。
“党代表”姓文名武，人如其名，能文能武，能下能上，为人稳重，办事实在。机构整合期间，作为科室负责人，做了大量的工作，多次得到县局党组的肯定。
人事科设在二楼最西端的第一间，比较僻静，想必选址之初，是想求安逸，可人事科何曾安逸过？来到人事科，嗬，满屋子的人，纷纷围着“党代表”咨询相关事宜。声音嘈杂，有的在不停的抢问，有的在唉声叹气，有的在交头接耳，热闹非凡，电视画面感很强。老余一看，这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只得暂时到门外，站在窗前，掏出手机，登录网址，浏览一些网站信息。
说起这“党代表”，与老余的关系还不一般。两人都是原江北工商“黄埔一期”的，尔后又一起考入江北经管院校深造。毕业后，“党代表”从城区下派到基层所任职，转战南北数年，老余则从基层所调入机关，为刀笔小吏，江湖夜雨写人生。二人年龄相仿，从年轻时起，就一直关系不错，见面常常开玩笑，不分彼此。
约莫过了一堂课时间，一干人等陆续离开后，老余进屋就调侃，你这个“党代表”比总理还忙啊。老文笑了笑说，有么办法啊，职责在身。虽有几个人，但事多且杂，忙不过来，有时还要听些埋怨话。老文知道老余来干什么的，故意话里有话，为老余到了一杯开水后，坐到另一旁的单沙发上，笑了笑说，余科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我是来请你指点迷津的。
那请讲。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的学历认证了吗？
早就认证了。
老余心里掠过一丝不快，我们都是一批的，怎么你认证了，我就没有认证呢？搞双重标准？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老文并不介意，他说过去应该通知过你认证，估计你事多，把这事给忘记了。
你说说看，是哪个通知我的？我的脑子还不至于这样糊涂吧，鬼的母妈通知的哟。
老余想，发老文的火也不对，他到人事科才几年，过去人事科鱼龙混杂，什么鸟都有。老文接手后，干了一些事实，逐渐改变了一部分人过去的看法。
不认证行不行？老余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不行。老文回答既快又很坚决。这关系到你的切身利益。马上要开始实行新一轮的公务员改革，所以上面对学历的认证要求相当之严，这与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工资挂钩。你说要不要认证？老文反问了一句。
沉默了一会儿，老文说，你本人要到省教育厅去一趟办理学历认证，另外，还要重新办理学历（学位）更改呈报审批表。
03年省教育厅不是已经确认了吗？白纸黑字，盖的大红章子，怎么，省厅过去盖的章不算数了？老余有点恼火，这不是折腾人吗？
这个，我也说不清。反正，这是上面的要求。
那你不能这样说，你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老余心里很不舒服，阴着个脸。老文见状，马上拐了一个弯，那我到县委组织部再去咨询咨询，把老余的话搪塞了过去。
那你把我的大专文凭给我，老余一脸不高兴，显然对老文的说法不满意。
大专文凭？档案室里没有你大专文凭的原件呀，只有复印件。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毕业后，文凭就交给了人事科，怎么会不在你们这里，难道飞了不成？
你要相信我的话，我们两弟兄没有必要绕圈子，你是不是拿回去了，想想看，到家里去找找。
说实话，此刻老余心里也茫然得很，20多年了，感觉文凭一直都在人事科。他试图回忆，是否拿回，但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丝毫的记忆。
03
离开人事科，老余迅即到家里去寻找毕业证，翻箱倒柜，一片狼藉，该寻的地方都寻了，不该寻的地方也寻了，寻的满头大汗，头晕脑胀，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找到，真是奇了怪了，老余心里窝火得很。
老余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既然不在家里，那文凭就一定在人事科。说没有放在人事科，那是掩饰他们工作的失误，是一种说辞，一定是他们弄丢失了。他们有丢人文凭的习惯，也不是一人两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许多人反映，人事科那帮爷们，经常丢文凭，是家常便饭的事。
他忽然想起30多年前，自己金利中学的高中毕业证就是他们弄丢的。当时，老余参加工作不久，在基层所工作，一天来局人事科找毕业证，到档案室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问其故，无人搭理。显然，那张高中毕业证早已不在人世间了，气得他火冒三丈。他想大闹一场，但转念一想，文凭丢失了，闹也闹不回了。自己刚参加工作，这一闹，还落个“坏印象”，影响前程，只得忍气吞声。后来，老余决定参加全国成人高考，脱产学习两年，弄一张大专文凭，也与此事有关。想起这一幕，老余心绪难平。过去年轻，大不了再来。而今，一把年纪了，还到哪里去弄张大专文凭？
想到这些破事，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次日早晨，老余揉着惺忪的眼睛，找到老文，告知结果，一脸的无奈与沮丧。面对老同学，又不好发作。
老文安慰他说，事已至此，怪也怪不好，急也急不好，再说丢文凭的也不止你一个人，好在还有复印件，只有到省厅辛苦一趟补办文凭，认证学历，顺便把学历更改呈报表一并办妥。
可老余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去省城。主要是疫情的阴影仍笼罩着，心有余悸。3月中旬，小城虽发布解封令，但风险依然无处不在，无论上下班，还是公共场合，都戴着口罩，小心翼翼。小城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现在到省城，谈何容易？现在虽说省城打开了城门，但主要是政府着眼于复工复产复市复学，虽说目前已降为低风险区，但并不等于无风险。且不说一进城要首先隔离，做核酸检测，48小时之后还要复核一次，如果有问题就要继续隔离。隔离多少天，只有天晓得。隔离期间的生活费，住宿费、检测费等一大把费用谁来买单？自己的一点死工资，一月混不到一月，难道说都栽在里面？心烦死了。特别是最近省城某区又出现无症状感染者，回升至中风险区，人心惶惶，这省城是想去就去的吗？
一想到这事，老余觉得头都大了，闷闷不乐。
不过，他转念一想，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此事先搁一搁，待到下半年，疫情形势好转再说。
04
时间过得飞快，不觉已是六月初，天气越发炎热了。戴着口罩进出，上上下下，老余感觉有点气喘吁吁，毕竟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呐。单位的同事们都在想方设法落实档案更正事宜，局机关人员进进出出，门庭若市。老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表面上装着镇静的样子。他想，凡事总会有个结果的，我的文凭一不是造假，而不是买来的，怕什么？
他在想，像他这种情况的肯定不止他一人，全省各地各单位肯定都遇到相同的麻烦。鉴于现在的疫情，省厅为什么不考虑到现在的特殊情况，在网上办理呢？这样，既可避免扎堆感染的风险，又可解决基层的实际困难，可谓一举两得。他甚至有一种想向上面写信反映问题的冲动，他认为，这不仅仅是为自己。
一个星期三的上午，快到下班时，老余还在办公室伏案写一篇调研报告，忽然，“党代表”满面春风推门而入，笑容可掬。老余说，什么风把您老吹过来了？想必有什么好事？
你猜的很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文故意欲言又止。
什么事，快讲唦。
省厅现在在网上开通了网上学历认证，你只要登录“学信网”，将毕业证的复印件，证书编号等相关信息输入，便进入审核环节，审核完毕将会以短信告知。另外，还免去了过去上门办理100元的服务费。
接着，老文还告诉老余，学历呈报更改表不必到省厅了，到荆陵市政务服务大厅办理即可。
听到这个消息，老余忽然觉得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了，快的令人一下子难以置信。一阵激动，血压似乎上升了，令他有些眩晕。
他感觉，这一久发生的事情太戏剧化了，仿佛电视剧情，还真有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味道。这种感觉，没有经历那种烦恼、沮丧、无奈，愤懑，希求，是难以体会个中三昧的。想到前不久，他愁肠百结时，还在异想天开，今日竟梦想成真。莫非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所谓人生如戏，的确如此。每个人都在戏中，只是浑然不知。
05
老余的心情大爽。次日，他早早来到办公室，抑制不住激动，打开邮箱，登录学信网，鼓捣了半天，老眼昏花，反应迟钝，仍是难以进入，只得求助于办公室一名年轻人帮忙。几分钟之后，登录成功，老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确实老了，该回家休息了。
半个月之后，老余手机收到学信网发来的信息：xxx,您好！您办理的高等学历认证（证书编号xxxxxxx）结果已出，报告编号：xxxxxxxx,您可以通过学信网查询并下载报告。
老余如沐春风，按照网址，在电脑里拉出了《中国高等教育学历认证报告》，……以上学历情况属实，专此认证，落款为全国高等学校学生信息咨询与就业指导。老余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后，放在抽屉里，锁好。不一会儿又拿出，到文印室，复印了两份，以备不测，然后急匆匆送到人事科。老文不在，只有一名新招不久的小美女公务员坐在电脑桌前，翻阅电子档案。
看了认证报告，小美女说，您还要到荆陵市政务服务大厅去办理学历更改呈报表，告知了老余应准备的资料，待办理好了一并交来。未了，不忘叮嘱带上文凭原件。
原件你个鬼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想到原件，老余感觉如老胃病又犯了，隐隐不舒服。
老余决定速战速决，明天就去市里。
06
第二天，老余早早来到办公室，审阅修改了几个基层所报来的信息后，立即上报相关媒体。再看时间，已经11点多了，要吃午饭了。时间过得真快，一落坐就是3个多小时，是立马动身去市里，还是吃过午饭再去，老余正犹豫不决。
忽然，门外有人在喊余科，余科，老余起身向外走去，原来是某所郝所长，过去工商的老同事，一个热心快肠的好哥们。他说，听文科讲，你今天去市里办理认证事宜，我正好也去，我们蛮好一个伴。我有车，坐我车去。
真是及时雨，正求之不得。这久怎么啦，时来运转，一顺百顺。老余紧紧的握住了郝所长的手。
走出大门，六月的太阳已经有火辣辣的味道了，刚走几步，就开始出汗了，但老余心里却感觉凉爽。二人在附近寻得一家小餐馆，草草的扒了几口饭后，便启程，一路歌声嘹亮，直奔荆陵市。
到达市政务服务大厅， 2点刚过，还差半个小时上班。大厅里已有不少来办事的人，都坐在椅子上，或闭门养神，或扒看手机，或小声闲谈。老余二人找一避静处坐下，将公文包双手紧抱胸前，背靠椅子迷糊了一会儿，忽然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原来是工作人员来上班了。一名白净的小帅哥手握体温枪，对准每个人额头就是“一枪”，之后，开始叫号。
老余把老郝的身份证一并交上，各自报上手机号，一位年约40开外，皮肤白皙的丰腴美女很快为他们拉出了两张单号。
来到窗口，老余拿出相关资料，恭恭敬敬双手递上，一名年轻的小美眉很客气的接过，仔细的逐一审阅，剔出不需要的资料后，拿了一小夹子夹住，递给了旁边的工作人员。
要不要毕业证原件？老余无事找事，小心翼翼的问。
不需要。
太好了！老余抑制住自己的窃喜。是哪个鬼说的要原件，害的我一夜编排了无数的请求说辞。
小美眉问，呈报审批表您要的急不急？
不急不急。
那好，审核结果出来后，我们将以邮寄的方式给您，请填一下单子。小美眉拿出一张邮寄单，老余飞快的刷刷刷填好了，再仔细的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递给了小美眉。再看老郝，事也办完了。
过了两天，老余就收到了荆陵市政务服务和大数据管理局邮寄过来的快递。
一个星期之后，晚上，老余爱人在家整理家务。翻出了一大堆荣誉证书，问老余还要不要。老余说，都是陈迹旧梦了，扔了吧。
有一本证书里还夹有你的大学毕业证呢，也不要了吗？
什么，你说什么……
2020.6.9初稿 6.22定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