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月明
2007年9月,滨江市。时令虽已入秋,但天气依旧炎热。傍晚,大街上、公园里、长堤处,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
吃过晚饭,林华一个人漫无目标的在南门长堤上溜达。自从妻子南下之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出来走走,一方面是锻炼身体,更主要的是排遣寂寞。忽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摸出手机,打开盒盖,是一个陌生的电话,显示的是南方某都市,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接通了。
声音很熟悉,他知道是谁。
“我回城关了,咱们离婚吧”,电话里传来妻子杨花淡淡的声音。
林华知道这一天终会来的,只是没有料到,来得这样的快。
林华已无心在堤上闲逛了,往事的潮水倏忽冲击着记忆的堤岸……
他两属于组合的“半路夫妻”,一年多前,经热心人介绍,两人相识了。林华在某行政机关上班,属于公务员系列,虽说工资不高,但有保障,日子过得去,为他牵线搭桥的不少,但总是高不成、低不就,一晃30多岁了。
杨花在城区阳光市场经营一家美容化妆品门店,30出头,个子高挑,面如满月,皮肤白皙,一笑两个小酒窝,虽说离异多年,追她的人不少,但她总是心高气傲,一般人难入她的法眼。她不仅人漂亮、时尚,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惹得一些无事的媒婆经常在她的店里穿来穿去。
婚恋这个东西很奇怪,有时,的确还是要讲究点缘分的。但缘分究竟是什么,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第一次见面,林华是被介绍人“逼”着到店子里相亲的,当时杨花正在为顾客挽妆。当她一眼看到林华时,恰巧林华参加一个执法活动刚结束,还未来得及脱掉制服,匆匆而来。面对英气勃发,神采飞扬的林华,杨花一刹那不禁被他的形象、气质所吸引,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以至于打招呼竟有点莫名的紧张。而林华也感觉杨花比较对眼,顿生好感。
随着交往的增多,两人渐渐的熟悉起来,彼此无话不谈,经常在街上闲逛。杨花很喜欢他,对他言听计从。每次出去,总是主动挽着林华的胳膊,一副骄傲、幸福的模样。
一年之后,两人结合了。婚后,家里久违的烟火气又袅袅升腾起来。
林华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婚姻生活,家务事总是抢着干。每次下班后,他挽起袖子抹紧腰,迅速进入厨房开始工作。将饭菜做好后,然后打电话杨花,等她回家才开饭。因为经常做饭,林华的烹调技术愈发的不错,以至于杨花每次吃到香喷喷的饭菜时,总是夸耀林华,实际上,也是为自己懒得下厨房找一个冠冕堂皇的托词。
女人大多喜欢打麻将,杨花也不例外,她的牌打的大得惊人,一场“晃晃”打下来,输赢金额达万把块。她总是输多赢少,但他从未指责过她。
婚姻使虚幻变得真实,当初的激情被柴米油盐酱醋茶一点一点的消融后,杨花发现,林华是一个很循规蹈矩的男人,没有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应酬,不打牌,除了喜欢写写画画外,这本来是个优点,可在杨花看来,却了无情趣。每天朝九晚五,按部就班,不会钻营,不会溜须,每月就那几个死工资,不涨不跌,一块死铁,回家很少看见笑容,总在伏案写些什么。
特别是为双方子女的教育问题,常常意见相左,虽然没有争的面红耳赤,但彼此之间萌发出了埋怨的种子。杨花慢慢的任性起来,言谈举止之间流露出明显的不满。
一次, 杨花告诉林华,她怀孕了,想为他生个一男半女。
林华和前妻生有一子,离婚后,判给了他,现在外地读书。
林华听了,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个纽带,可以拴住婚姻。忧的是政策不允许,再加之年纪大了,遂摇头反对。
杨花默不作声。几天后,她自己悄悄到医院引产了。
自那之后,杨花性情大变,几乎很少和林华交流,夫妻形同陌路。
林华已觉察到那张网正在慢慢撕裂,但什么也没有说。该做什么做什么,一切照常,只是无言,彼此感到非常压抑。
一天,她的几个牌友又相约来到家里打牌,聊到某某某离婚后,到广州攀了一个富商,过的优哉游哉什么的,杨花流露出无比的羡慕。因为走神,打牌时思绪总是难以集中,加之运气不好,又输了不少,心里窝火得很,总想找人吵一架。
晚餐后,她电视也懒得打开,只是窝在沙发里一语不发。待林华在厨房忙完后,向他征求意见,想出去看看,抱怨小城的生意不好做。
“现在各行业竞争激烈,哪里生意都难做。外地未必就是遍地黄金等你去捡?再说,我们的日子还过得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好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怎么不比比那些开豪车,住大厦的人?自己没有本事,还蛮会找借口。”女人出言咄咄逼人,很伤人。
林华再没有说什么,能说什么呢?女人的心哟,天上的云。
他只是懊恼的看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无聊”,摔门而出。
离家的女人很快到了南方某城市,一去杳无音信。
他打电话,关机。再打,不在服务区。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已预感,这桩婚姻已名存实亡,瓦解只是时间的问题。
过了两天,二人来到民政局。因没有什么财产、房产、子女纠葛,离婚手续很快办妥,从此一别是路人。
离开民政局时,林华倏忽想起一年多前,二人兴高采烈来此领结婚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一年多时间这桩半路婚姻灰飞烟灭。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千挑万选,竟是这么一个结局,不禁感慨万千,仿佛做梦一般。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造化弄人啊。
女人来到家里,清理衣物。几月不见,浓妆淡抹,妖艳冷漠,与初识时判若两人。林华以极大的耐心克制自己的失望与愤懑,很绅士的请她坐下,最后聊几句话。
沉默良久后,林华开了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女人不语。
“我真想一拳打死你,但我不会这么做。留得住你的人,但留不住你的心。”林花的鼻翼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其实,从你离家南下的那一天起,我就看出,那不过是借口,你的魂已经不在这个屋里了”。她的头不敢抬起来。
“不过,我告诉你,婚姻不是玩游戏,生活是平淡的,有时甚至是乏味的,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精彩,但到哪儿都一样,都不过是一日三餐过日子……再过些年,你会懂的,希望你好自为之……”
离婚后的女人如出笼的燕子,飞到南方闯荡。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女人小有成就,有房有车,珠光宝气,春风得意。其间,接触了不少有钱的男人,但多是朝起晚散,难成正果。
一日,杨花不知怎的忽然翻出了一件旧时的咖啡色皮夹克,那是她过生日时,林华花了两千多元,几乎一个月的工资,特意送给她的,还有七八成新。记得为买这件皮夹克,那个冬夜,他不顾感冒,脚又崴伤,跑遍了城区超市、服装门店,终于在一家专卖店,挑到她满意的这款皮衣。
十几年过去了,往事突然清晰,她的魂仿佛出窍似的,小城那些曾经的过往,如夏夜的萤火虫又闪烁在心头。
忘不了,她第一次向他诉说,门店各种收费的太多了,不堪重负。他听后,及时向政府及相关部门反映情况,引来一场阳光市场专项执法大检查,剔除了一些不合理的乱收费。为此,杨花对林华感激不尽。
犹记起,女儿虽说判给前夫,但却是撑不开的船头。每次女儿来家里,林华总是笑脸相迎,端茶倒水,买菜做饭,热情招待。临走前,又买许多好吃的零食带给女儿,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并送她上车。
后前夫干脆不管,几回回,女儿哭着来到家里。林华毅然把女儿接到家里,对她说,你就是我的女儿,以后就和妈妈、伯伯住在一起。后为女儿转学的事,他又费了不少的周折,终于让女儿进了城区校园就读。
还记得自己有一次到省城进货,胃病忽然发作,疼的满头大汗,被好心人送进医院。他得讯后,连夜风尘仆仆赶到省城医院,陪同检查治疗,无微不至的关照,直至安全出院。
父亲一次生大病住院做手术,他在医院楼上楼下,跑进跑出奔波,安排好住院手续,只要有时间,都去探视,安慰老人,并将自己的积蓄毅然拿出两万多元为父亲看病。父亲出院后孤寂,想找个老伴,他得知后,到处人托人牵线,终于遂了父亲的心愿,时不时去探望,嘘寒问暖。
这么多年过去了,走过许多地方,也接触过不少的人,蓦然回首,杨花发现,那个影子还一直顽强的盘踞在心头,他的谈吐,他的气质,他的才华,他的宽容、他的热情、他的善良总是如影随形……
又一个冬天到来时,杨花的老父亲病逝,她得讯后赶回小城。在料理完丧事后,她来到了昔日曾经营的阳光市场,这里的一切一切无不勾起她的回忆。人们惊讶的发现,那个美容化妆店的女老板风韵犹存,只是眼神有些憔悴,穿着一款虽过了时,但质地依旧很好的皮夹克,在悄悄的打探什么……
2020.3.29
首发于《当代作家联盟》16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