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星辰

汴州月明

40年前，我在监利一中读书。那时的天空是湛蓝的。站在青春的街头，踌躇满志。

十几岁的少年,对未来总是充满了憧憬，曾做过许多五彩斑斓的梦。因为一路走来，语文成绩经常名列前茅,尤其是作文，时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诵读，确有一种极大的自豪感与满足感,当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日后能成为一名作家，这是那个年代的梦想。1983年，随着高考的败北,这个梦想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秋季征兵开始了,我又跃跃欲试,想当兵,考军校。可是母亲极力反对,希望我复读,步入大学之门。孰料复读期间,因为紧张的复习备考，到了凌晨还在挑灯夜战，患了严重的“失眠症”，每晚靠一粒“安定丸”，方能入睡。由于药物反应，人变得精神恍惚，记忆下降，常常丢三落四。不久只得作罢，辍学在家。

闲居在家的那段日子，于我来说是极其灰暗的。人感觉一下子空荡荡的，无奈、无助、无聊、无趣，像毒蛇一样缠身，由此性格悄悄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觉得无脸见江东父老，不愿意与外界接触，成天把自己“锁”在家里，看些闲书打发日子，落落寡欢，以至影响了一生的性格。

1984年的春天，草长莺飞，姹紫嫣红。一天，父亲从市里开会回来，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全省工商行政管理系统开始公开招考，要我准备去参考，考上了可以“吃皇粮”。说实在话，当初我对工商这个职业还是挺羡慕的，大盖帽、一身银灰色制式服装，穿上了挺威武神气，就像小时候看过的电影《从奴隶到将军》里的北伐军一样。当时，工商在行政职能部门着装，在全国尚属首次，在社会上令人刮目相看。因而，从潜意识来讲，能够考进工商，当然也不错，可以弥补我的当兵梦。所以，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积极备考。

考试是极其严格的，分三步：首先是“海选”，以乡镇管理区为单位，凡年未满20岁，高中毕业，身体健康的皆可以报名参加考试，实行淘汰赛。接下来是集中到镇里（当时称区公所），统一进行复赛。之后，再到县里进行决赛。据后来得知，当时全县共招录42名，而考生据说多达2000多人，录取率为2.1%，一点也不亚于今天的公务员考试。

在忐忑不安的期盼中，我终于迎来了人生的春天。接到录取通知书后，经过2个多月的岗前培训，作为系统骨干，我们被分配到全县各乡镇工商所。我当时就分配在水乡汴河。

汴河镇，位于监利东部，洪湖西岸，这里河湖港汊，阡陌交通，是典型的渔乡小镇。改革开放后，个体经济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市场繁荣。1984年冬月，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我满怀激情迈进了汴河工商所。

记得当初的工作任务就是，管理辖区的市场和个体工商户，依法收取管理费。我每天骑着一辆自行车，在老同志的带领下，早出晚归，上门宣传党的富民政策，为个体户和企业办照服务，排忧解难。随着工作的深入，我越来越清楚，作为新一代的工商人，肩负的责任重大，使命光荣。记不清，多少个落日黄昏里，与孤鹜为伴。多少条村野小路上，追赶星月，足迹遍布了湖区的田间地头。

1992年秋，因工作表现出色，我被组织上选送到湖北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学习，主修工商行政管理专业。这是组织对我工作的信任与肯定，也激励着我扎根基层，建功立业。毕业后，因在校期间，曾在一些刊物发表过作品，被县局领导看中，调入县局机关办公室从事文秘宣传工作。从此，这一生便与码字结下不解之缘。

往事并不如烟，那些经历过的世事总是难以消弭，总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感觉弥漫心头。三十多年浸泡在文字堆里，摸爬打滚，个中三昧，唯有自知。但每当看到一篇篇作品被省市局，乃至国家总局刊用，我就有一种成就感，哪怕累死累活也感到欣慰！

写作的道路是艰辛的，有时甚至是落寞的，但对当初的选择，我从未怀疑过。在每次面临人生的抉择时，我都没有动摇。1985年，县公安局组建治安大队，在乡镇工商、税务、财政、银行等职能部门挑选人选，基本条件我都符合，而且待遇比工商部门强。当时，派出所长上门征求我的意见，被我一笑谢绝。两年之后，县委组织部在工商等行政部门物色年轻干部，下派到乡镇管理区（小乡，挂副乡长职），充实基层行政力量，我有幸被“钦定”。当时，这是很有吸引力的，令人羡慕，许多人趋之若鹜。说没有动心，那是假的。县局人事科长专程来所里找我座谈，经过再三考虑，我把名额让给了其他的同志，被人嘲笑为 “傻货”。

2000年初，系统许多人停薪留职，外出创业成为一股风潮。在外已混的风生水起的族兄来电，邀约我加盟公司，并开出了较为优厚的条件。说实话，面对微薄工资，我曾动心过。但我又想到，我是一名老党员，也是一名国家公职人员，我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梦在工商，我的魂在工商，我的根在工商。离开了工商，就是对自己初心的背叛。最终，谢绝了族兄的好意。

“当年豪情赴工商，汴水河畔走村坊，风雨足迹留万户，苦乐岁月洒芬芳”，这是我二十多年前，在日记里记下的自己的感悟，我对自己的选择毫不后悔。然而，人生无常，40余年来，经历了招考、下乡、深造、进城，婚变，孤身，漂泊，组婚等，尤其是经历了工作上的起起落落，不知不觉间，岁月蹉跎，华发早生，衣带渐宽，壮志烟云，年少的万丈豪情已化着昨夜西风。

举杯斟岁月，回首望星辰。40 余年的岁月不知不觉流逝了，多少往事涌上心头。青衫走马，空负少年头。浪迹江湖忆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在岁月的激流里，各自演绎着自己的人生版本。有的人功成名就，有的人腰缠万贯，有的人坚守初心，有的人早已远行。几十年来，沧桑巨变，早已物是人非了。

著名作家柳青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口的，有些岔道口，臂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了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你的一生。” 年少哪解其意，几十年后重温这段话，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但是，不管怎么说，作为自己年轻时选择，并为之奋斗近四十年的职业，我有幸经历了那些波澜壮阔的峥嵘岁月。虽然，工商的背影已渐行渐远，但她却如一盏青春路口的明灯，曾照亮过我的梦想与追求。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经历世事百态，栉风沐雨，蓦然回首，已听得到花甲的脚步声，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而今，岁月老去，习惯于一个人静坐，一杯清茶，在轻风细雨的日子里，让记忆的小河静静流淌。忽然明白，人生几十年所有的过往，其实都是岁月给予我们的恩赐，促我们成长，值得去思考、总结。所谓成败得失，都不过是过眼烟云。面对一度乱云飞渡，新冠肆虐，此生犹在，何其庆幸！多少人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而自己身无大碍，沐浴阳光，每月风雨无忧领取俸禄, 虽比上不足，却比下有余，已满怀感恩之情了。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依然还有许多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他们为了生计，在风霜雨雪里顽强拼搏，那也是生活。由此，让我有一颗感恩的心，感恩这个日新月异的伟大时代，感恩前行路上那些关心帮助过我的人们，珍惜自己的选择，不忘初心，努力发挥余热，看淡得失，宠辱不惊，微笑迎接每一天。

2023年3月26日于监利城南

首发《当代作家联盟》235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