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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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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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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屋

这是1个27户400余人的小村,村民嫌弃材质,将村前泡桐树砍去,剩下十余棵点缀绿色,村后半坡,白杨独立,松鼠欢畅。房前屋后,樱桃、苹果、梨、桃相映成趣,有竹有鸟掩映,便是一户人家。

村里没有多少人了,只留守着21位老人,带着一群孩子!青壮年和男人尤为稀奇。学校、村委会、村小组留守着教师、干部、小组长和孩子,老师大部分是外地年青人,他们分别负责传道授业解惑、邻里关系协调、红白喜事操办、追寻光明,外加房前屋后庄稼、洗衣做饭杂活,有时候也兼顾打麻将、斗地主和两地沟通。同大多数贫穷的地方相同,逃窜着零星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江湖游侠”。他们大多义薄云天、侠肝义胆、无理取闹,战斗力惊人,某年某月某天,客串“话事人”“传声筒”,为繁华沉寂小村,带来火炉旁闲话故事和悲伤挽歌。

中国人喜欢看热闹,农村人尤为喜欢光动嘴不动手的“君子”!邻里纠纷、家庭打情骂俏,为他们唾沫横飞劝架,制造丰沃土壤。从祖宗十八代、血脉延续、乡里乡亲、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直讲到国共、敌我、侵略、叛徒、汉奸,现在又多了狗日的美帝。许多时候,两口子或乡邻早已绿眼睛红鼻子横眉冷对,劝架者还在东拉西扯,三五成群、嘻嘻哈哈、乱话家常,似乎这一场偶然“运动”,创造了生活气息,快活得不得了。但倘若动手,就没有看头,只剩下惊慌逃避和躲藏。说来也怪,动手的人,突然看见“观众”散去,反没有了火气,举起的拳头、握紧的武器、横练十三太保功夫成为烫手山芋,直愣愣中灰头土脸散场。以至于后来,八零后的我们,看见听见这一独特的“运动”,首先劝阻准备冲到阵前的劝架者:“哎呀,你们这些人,冷静、冷静,还没打起来,不要着急。”观察,冷眼旁观,“有人劝架,吵架的双方越来越过分和带劲”的定理焕发出真理光芒,大多三两句就蔫息下去。如果,真有要动手来的苗头,三两个人必然会一把将双方抱住,让当事人分开,留一丝冷静喘息空间,给唾沫横飞者,制造难得展示口才能力的空挡。

现在吵架和动手也成了奢侈!烟火慢慢老去,杵着拐杖的驼背老人,守着宽阔大门,盼望节日来临。因为文明,狗也不再叫唤,只有鸡鸭和猪还等待临幸,叫唤欢畅中准备轮回转世投胎。

说到鸡鸭,不得不说房子。时间逆回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时,瓦房还是大户人家的定制产品,说是大户,其实也不过是因为解放后,分得原本地主家豪宅,四五家人聚在一起,拥挤狭窄。条件稍微好了些后,忍受不了困顿的,便推倒曾经土基,用石头、煤灰、石灰混会,起房盖屋,屋顶绝大多数是草,零星也有些新时代水泥板,瓦房几乎绝迹。

石头就在屋背后大山,剥去浅浅一层庄稼土,请上村里同年人,扛起橇干,自取。这是一个苦力活儿,血是必定要见。粗糙的手不用说,农民没有不带茧子,但,再厚的老茧,火中取栗稍微容易,也抵挡不住铁锤铁锹,更何况是自己狠狠挥舞。当然,这肯定是意外,没有无缘无故的伤害,也不是石头铁锹有仇,反而,对石头充满着爱,房子就靠他们垒砌,目之所及全是山。也有因为堆积小石山不稳,突然掉下一块磕碰开的,反正,修房子,血也是基础。此时想来,我对那些老人们,佩服得紧,简单的血,不需要药,骂骂咧咧取一把土,往伤口上一抹,就算包扎,也有弄蜘蛛网缠在上面,也有用蒿枝捣碎包裹,怎么方便怎么来,各有各的“妙招”。出血,活不停,叫嚣着“出血好得快,破皮要作怪”的乡谚,干劲勃发。

石头打好,下一步,领着一家老小把它们盘回来,盘是力气活。大人大石头、小人小石块,用箩箩、背卡、掩兜等工具,一次次重复搬运,朋友们,不要问我为什么不用牛马,走过山径的都知道,狭窄陡峭,况且,牛马也不多,人才是主力军。那时候的人,简单、朴素、纯粹、可爱,一个村就是一家人。稍微有一些空闲,不管是不是血缘亲属,看见有事,老人准会号召着出去帮忙。“帮忙”是一个好名词,它不但代表着某些需要,也直接反应着炽热情感!理所当然,自带家伙什儿、自选招牌拿手活计,空手而来问东问西,反而生分见外。

“三儿,你看四伯家天都黑了,还在让娃娃被背石头,娃儿还要做作业呢!还要读书呢!阳沟后头,沙子多,有点悬呢,你去问问,还多不多,帮他家背两坨。”同样的话,一家家传过去,路上便多了一二十人,男女老少,嘻嘻哈哈中,本来需要十天半月的苦力,半天或一个傍晚就结束了。

也不是每次都有这种“好事”,农村嘛,苦是代名词,农活才是活下去的唯一依存。因为太穷,准确说,就是人口多、耕地少、底子薄。响应号召、娱乐单一、生不到儿子誓不罢休的劲儿,必然人口多,多到一家一户倘若三代同堂,加起来得有十四五人。但土地却紧张、可怜,很多八零后同龄人,没有地,即使分得了土地,大多一人六分或半亩,石头多,土壤肥力又不足,所以底子就特别薄。包谷、麦子、苦荞、洋芋这些耐旱生命力强的农作物,成为世代相传的救命宝。即使如此的贫瘠,老一辈人依然十分劳累,他们总坚信,累死苦活的汗水,可以换来丰收喜悦,可以养活一家可怜巴巴的孩子。直到我长大离开家乡,走在异乡田野,才不得不佩服祖辈父辈的忍耐和变通。忍耐那些苦难日子,依旧坚挺着脊梁,肩负一切希望;变通在狭小的版图上,包谷、小麦、土豆、苦荞轮种,再套种黄豆、豌豆、白菜、青菜、四季豆、黄瓜、南瓜、辣椒、番茄、蚕豆、韭菜、蒜等等等等,那一沟沟一陇陇线条,排列何其规整,刻画深入灵魂。

除了家乡,我没有在其他地方,看见如此精细耕作,这是与天斗、与人斗、与地斗的无穷智慧,这也是苦难深重的艰辛时光。在我走过的北方大地和南方乡野,从没见过如此精细安排,土地一年至少平整两次,春耕锄禾铲地拨草施肥,无处不在的收获,沉睡在粪桶中的童年时光依稀。有时候,我在想,无论时代如何演进、科学如何突破,救命活命才是农民守住土地、保护土地最原始的动力。

土地就是命,这一切都是命!

现在山坡上已经没有了绿油油、金灿灿的回忆。一些杂草和低矮的灌木,悄悄占领着曾经养活祖辈的宝地,荒芜。苦难的日子中,填不饱肚子的一辈,不再寄希望于龟缩在一域,他们奋起离开生养故土,踏上未知旅途,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活生生心酸故事,也带来一个中国历史上的新名词——农民工。也正是因为他们短暂离开,家乡的山坡上开始长出了低矮的树,可惜,那些树是大自然的馈赠,杂且乱。后果,去年回家,吃饭的水只有麻线粗细,倘若几家人一起放水,断饮也成为了可能,历史的沉淀,还需要多少时间啊?!

有时候,总想不明白,那些年满山遍野的绿色,小溪潺潺、蛙声如雷;反而是现在山野荒芜、退耕还林后,一切都开始萧条起来。我问老人,麻雀怎么感觉少了?他们叹气,“没有了庄稼,鸟也活不下去,打工去了。”庆幸,去年我又在山后百年大树上,遇见多年未见的雪白飞鸟。想来,庄稼不但救命,也维系着一方水土恩情,人潮退去,生物也开始变得多样起来。

闲话有些扯远,说回修房子的事儿。石头三五月可以打好,煤灰却不能。从我小时候能记事开始,村子中每家每户就开始存煤灰,因为土地稀少,人口众多,煤炭资源丰富,记忆中,我们一直是在烧煤,柴火是珍惜品,非得办大事才上大火、用大材。煤灰是煤炭燃烧后的细沙,和石灰混在一起,是坚固牢靠的粘合剂。所以,要建房子,煤灰远远不够,这时候,农民的可爱,再一次发挥得淋漓尽致,借煤灰,三五家几年积蓄凑在一起,便让起房盖屋成了可能。“借”和“帮忙”,实在是了不起。

盖房子的师傅是石匠,他们手艺了得,一般情况一人分一面墙,一天垒一层,倘若没有下雨、它事干扰, 七个人,一间屋子十一天完成正方形基础,然后再用7天左右时间,修建出三角形屋顶,再然后一根根搭建房梁。这种房子,不同于以木头为支撑的框架结构,不需要先设计好四梁八柱,简单、直接是它最大特点,当然也有一些口口相传的惯例、口诀。就牢固性来说,科学计算,它没有框架结构结实,但记忆中,还没有听说哪家房子倒塌过,以我此时眼界,没有倒塌,恐怕是因为更新换代太快,也有可能是老天爷保佑!虔诚是最可贵的品质。

搭起粱,选好吉日,便是盖草,俗称盖房子。草有两种,麦秆和包谷杆,麦草最佳。上文我已经说过,地不多,所以,麦草和包谷杆就必须借。这个借得提前说好,因为包谷杆是牛的主食,麦秆是猪圈温暖的窝和来年山地里的肥料。盖房子的人从最底下一层一层用竹片草绳把草捆绑在梁上,沿着三角斜度一直向上。盖房子时,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但笑话不被禁止,一来可以减少疲劳,一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留下的传统。

我依稀中的笑话,大概是这些:

四川人不吃肉,走路都要哭

云南人不吃酸,走路都要打捞窜

四川有座峨眉山,隔天只有三尺三

云南有座钟鼓楼,半级插在天里头

早餐要稀、午餐要干、晚餐要稀干

早饭要早、午饭要饱、晚饭干不干都算逑了

......

也有一些吉利口诀,到某一个特定点,大家一起吆喝着,压上一些特别物件,可惜此处记忆模糊不清,对此,我一直耿耿于怀。

不同于四合院,家乡的房子全部是敞开的,没有围墙,没有篱笆,骤然看去,一个小村子就是一个家。所以,离开的人心胸宽阔,乡土观念十分严重,喜欢群聚,老乡之情叶茂根深。

这种情,还与水有关,水井、小溪、小河。

水井,就让我们也一颗枇杷树的诗来描述吧!

一颗枇杷树

水井左面山洼肥沃土地,长着

一颗高高枇杷,遮住

三块石头无字墓碑招魂引被风吹雨打凄凉飘曳的坟

清冽泉水、金黄枇杷,诱惑

被生生吓住

水瓢舀起生命之源,颤抖

凝神的目光偷瞄着动静,微风

沙沙声响,肩上水桶晃动

欢呼一声跑过小山坡,圆满

完成十分之一

一家人及猪牛羊生活

倘若两个人一起担水

走在后,总感觉凉飕飕

此时若有人声、歌声或吵架声,便是

最美妙的幸福!

几双眼睛盯着枇杷树,白天黑夜

轮流着不停

使我恐惧的空间,挡不住

偷摸“贼”偶尔光顾这方圆十里唯一

便断了一家人生活着落

苦难的人啊!惊慌煎熬

守护着换取柴米油盐宝贝

去年的去年

离开家园十年后,轻笑嘀咕回忆

父亲砍房旁青竹,低喘中

用手指小土坡下

“大舅”家门前,水井早被填平

井旁没有了枇杷、没有了坟

沿着公路,密密麻麻修建起一幢幢崭新小洋楼

抬头瞬间

对面山头上,有招魂引若隐若现

想来

曾经的故事

一遍一遍又在悄悄上演。

小溪是洗衣服的集散地。一般情况下,洗衣服也是聚会。三五个大人,用木盆把床单、被单和换下来的衣服端着,小孩子跟在屁股后面,偶尔享受沐浴,通俗讲,洗澡的乐趣,打水仗。这里得解释一下,朋友们,被单不是被套。被子需要两块被单,里层一块大多是白色,外面一块大多花花绿绿鲜艳夺目,棉花放在中间,两块被单用线缝起来。所以,洗被单是个麻烦事儿,不但要拆线,还要会缝补,关键,那棉花也是乞丐,左一块右一快打着补丁,缝合很需要力气。

小溪是美味的天堂。待到天稍微暗下来,小孩子拎着手电筒,大人提着装化肥的蛇皮口袋,竖起耳朵、睁开火眼金睛,寻着小沟一路涉水而上,田鸡、木淮、黄鳝便成为了美味。那时候,这些东西也真多,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漫山遍野蛙鸣,凉风吹来,神清气爽。

小溪汇聚的地方是河,河里有鱼,我见过的河鱼只巴掌大小,小得可怜。听老人们说,他们小的时候,河鱼有三五斤,只要愿意,从河边摘一根柳条,一个纵身跳下去,石头缝一摸,三两条鱼就串上来了。后来,上游城市里的废水,矿山、煤场、磷铁矿的废水下来,鱼就没有了,柳树也消失了。

偶尔,河水也会清澈,特别是有溪水汇入,特别是在断桥桥墩下,特别是夏天,河依然是儿时,我们最喜爱的场所。下课后或放学,几个孩子奔跑着脱去衣服,一个个争先恐后跳进去,有畅快,也有心惊胆战。畅快是因为舒服,胆颤是免不了回家得一顿条子面条。小孩子,条子面条吃多了,似乎也不当回事,但终究畏惧,挨打以后,十天半月肯定不敢再下水。

可惜,这些场景现在也不在。水井也被填埋,溪水已干涸,泛黄小河变成小溪,草屋还有一两间,大多老旧失修,风雨飘扬中摇摇欲坠。吃过苦的老人,说什么也不搬出来,还把它当做宝贝。美其名曰庄稼还需要炕、鸡鸭还需要圈。但我知道,吃苦受难的老人们,舍不得他一手操持过的岁月,丢不下他一生奋斗的最后青春,放不下孩子们最后的根,总固执的认为,有了草屋,才能为回家,存一丝幻想和念头。

我不想不敢也不能为难老人,生活也如此艰辛,怎能剥去他最后的守望。

时光在飞逝,过去的终将过去。期望未来的某一天,振兴的乡村不再只剩高墙,让人气再旺盛一些吧!让那些日思夜想的眷恋再多延续一些吧!让我的梦再多一些吧!

我愿为此付出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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