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哀思

不知不觉中，父亲离开我们快一年了。想到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至今仍心如刀绞。父亲不是自然死亡的，在胃癌的最后时间，他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也拉不出来了，那种深深的无力无助感，击垮了那个曾经钢铁意志的男人，那个对世界充满无限眷恋的男人！他该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上班地点离家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真后悔那个周五，我没能及时回家。为了节约钱，我一般连个星期才回家一次。那晚爱人晚上两点左右电话我，说父亲吃了超过剂量数倍的吗啡，看着已经吐出来了，以为没事，为安全起见，嘱咐我天亮再回来，没想到还是晚了，晚了。回到家，父亲的手还是温热的，不过已经永远没法唤醒了。

我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没能端茶送水，亲伺汤药，连送终也错过了，我慌乱，我悔恨，我还必须坚强，屋里的女人们已经全都不知所措了。那段时间，就是火葬场，也忙得不可开交，父亲走得并没有太多的尊严。

之前父亲老是说肚子疼，因为多次检查都没查出问题，我们以为是胆结石手术留下的后遗症，就没太往心里去，有时甚至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现在回过头来想，其实早有征兆，他一直嘴唇乌青，或许是胃出血导致贫血；他手上脸上很早就出现老年斑，或许是癌细胞让他加速衰老；他有时候“口气”像青草味，可能是胃部菜花状肉芽部位糜烂导致的。等到检查确诊为胃癌，已经是晚期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脾上，淋巴结上，连日来四处奔走，托人想办法，连争取一个手术时间的窗口都没有了。父亲正在与死神赛跑，他心心念念的新房子，也成了他永远的遗憾。

父亲平时是个特别严肃古板的人，他不苟言笑，甚而至于我有段时间还有点恨他。记得在读小学的时候，已经记不清犯了什么错了，反正他暴怒，拧着我的脑袋就往门槛上撞，我的耳朵都出血了。如果不是母亲提醒和制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干年后体检，医生说耳膜有陈旧性穿孔，我怀疑就是那时候留下的。记得在读初中时，父亲有一次撵着打我，我口无遮拦地说：“你再打我，等你老了我不认你。”那一天，父亲伤伤心心地哭了。也就是那天后，父亲再没有打过我。这是一个不知道爱的男人的最大的妥协。在爷爷出殡的日子里，父亲看着我的白发，心疼的说：“新民呀，你的白发比我还多呀。”眼里满是慈爱，虽然说得很小声，但我的心还是强烈一震。我想起了背着我跑50多里路为我治疗骨折的父亲；想起了为了我读书，染上职业皮肤病的父亲；想起了起早贪黑，摔成脑震荡的父亲。有谁知道他的苦啊，一个最普通的农民有他的爱的逻辑！

父亲对我影响最大的有三句话。你妈老汉没文化，所以混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没得钱，也没得资源，想过得好不要指望我们；你尽管出去闯，大不了回来种地，回来随时都有吃的。是的，父亲教导我知识很重要，一切只能靠自己，不怕输，有退路。我也把父亲育人的理念在贵州支教的时候分享给了和我似曾相识的高三毕业生们，没想到激励了一大批人，这是父亲万万想不到的。

父亲生病住院期间，疼起来的时候脾气很不好，我们给临床的病友，给医生护士陪不完的小心，生怕别人生气。好在大家见怪不怪，也特能理解，据说疼起来最疼的时候是超过十级疼痛的，比分娩更可怕，骨头像电钻在钻，五脏俱裂。母亲那段时间一刻也不敢离开他，害怕他想不开。

父亲其实很怕死，但他也有很坦然的地方。他说我很孝顺，让他四十多岁就没干活了，他耍了20年，值了。有一次，父亲小心翼翼地问我：“治病倒底花了多少钱了？”我怕他有心理负担，没敢说实话，就说只花了10多万，父亲突然开心得像个小孩，他说，他已经比老家很多人幸福了，没几个能在癌症晚期扛过6个月的，他已经快1年了，多的这几个月是我为他续的命。我给他说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医保报得多，我没敢告诉他那段时间我的压力，因为母亲也骨折住院，光她的护理费每天就要180元，我已经到准备卖房子，申请资助的地步了！但我不能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来，我现在就是父亲的天，生命中有许多比钱更重要的事，父亲感受到了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他是欣慰的。

天寒天暖就在一念间。父亲，你在天堂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