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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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狄
题记
1960年代，我在乡下教书，亲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给农村教育带来的冲击，尽管困难重重，但靠着爱、坚守、和信念，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其中留下了许多值得怀念、散发着人性光芒的记忆，余珍藏至今，不舍丢弃，并从中选择一二，成诗。
1 大队书记
一周没来了，辍学的理由
竟然是家里的被褥没有多余的。我很怀疑
建在鄫国古都上的村庄
与鲁国毗邻，已看不到古文化的遗迹
进村，问路；挨家找
进了门才直奔主题
老奶奶蜷缩土炕一角，裹一件斜襟长袄当被
头枕块黑木，身子底下是一张捂不热的苇席
碗冻结在灶台上，狗想叫，没力气
不等我开门见山，生产队长来到门口
奶奶说,他爹带着娃子一早就下地去了
原来学生家长还是大队书记
不用说，孩子没撒谎
一切都是真的，我一下子没了主意
2 老马
开春后的东泇河 ，冰面化了，河底却结着马奶丁
河对面就是柳园村，柳树却稀稀零零
学生是小马，其父自然是“匹”老马
五十不到的人，只剩下两颗门牙
我用当老师的嘴钥，解开了他的眉锁
他任我“牵走”小马，又执意把我送到村口
出了村，上了河堰，他还是没打算往回走
等我再次摆手时，他突然俯下了身子
麻利地将鞋子夹进了胳肢窝
声音从后面追进了我耳朵——
老师，等等，我背你过河
一句话，让我忍住泪，半天没敢回头
3 三张煎饼
那年头，哪怕从身体里省出一小块动力煤
都有可能导致一架生命之钟的停摆
那一天，我收到一份特殊礼物
下了课，我闻到一股新煎饼诱人的香味
不用说，是鲜地瓜糊烙出的饼
上面还带着山里红的色泽
一张，两张，三张，折叠整齐
并排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就像三个孩子托腮凝神，抿嘴对我笑：
老师，你猜猜
两个班，六十七朵葵花
都抿着嘴，都带着笑；看谁都像
三张煎饼成了永远的迷
那个冬季，钟没有停摆
一份稚嫩透心亮的爱，令我一生不敢辜负
4 老红军
课堂是月亮，星星就是山里娃的眼睛
连接他们的是一条条山路、小溪
一个村出个把中学生，就很不容易
何况我走访的是个红军子弟
到抱犊崮脚下，来回要一天
回时天已晚，夹路茅草棵像两排剑戟
月黑头，生怕有饿狼跟踪
又怕踩上了土骨蛇，提腿数不到七
到校时食堂早已过了饭食；一摸挎包
咦，怎么多了一样东西
油灯下，分明是一块拳头大的花生饼
呈栗色，油榨干了，香味仍溢满四壁
不敢多啃，怕吃多了
水一泡，会撑破肚皮
那年，我刚毕业分来，年方二十一
他一定也把我当成他的娃，默默地
5 高山鸿雁
曲径弯弯，走在山路上，笑自己
像个邮递员，高山飞鸿雁
熟了，连石头也相见恨晚
上坎儿，不用招呼，拉拉秧会过来
拉你一把，镜面柿还会冷不丁地向你
抛来绣球，溅你一身红
掰着脚趾头数村庄
都能编出歌谣来了
留住一个学生，就像攻占一座山头
而胜利总是短暂
此刻，已顾不上描绘远方
只盼秋重回五彩缤纷
山不再灰头土脸
山里娃坐的板凳，能贴紧屁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