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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德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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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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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堆堆

老秋湾的瓦房成片,表妹成堆。

老秋湾是外婆的寨子,几十家人亲疏不同,但全都姓廖。柿子树在竹林中间,一到秋天,就隐隐约约地悬挂着一树红红的果实,竹子的叶子只会遮去一部分,总要露一点点给我看的。竹林绕了寨子的缝隙,免强作为自己生存的地方。竹子之间拥挤得很,个个都想出头,就努力地弯着头腰,向舅舅们的瓦房上斜垂着,大胆一点的竟然将竹稍探进虚的窗边去了。我是很嫉妒的,那里面有我太多的表姐表妹,长得乖乖的。
    当然,寨子里的小舅舅小表弟也很多。这个寨子,新房子和旧房子都有,虚楼的瓦房和单间的木房也有。舅舅们的猪圈和榨油坊隔得很近,榨油坊的石碾子隔牛圈很近。外婆的寨子有一个问题,牛栏是关不住小牛的,它们总是从硕大的木框洞跑进跑出,在榨油坊的石碾子上擦了肩膀,又到院坝废弃的石猪槽里找点水喝,满足了这一切之后,它们就会在院里引吭而鸣。那叫声朦胧而悠远,至少整个寨子都是听得见的。这时,正在煮饭炒菜的表妹会停了手中的活,拿起放在门后头的扫衣刷(打牛用的竹刷一根),三下两下跨出门去,追打那不听话的牛儿。慈善的母牛在圈里看不过,往往是要叫几声的,或是呼唤她的幺儿回来,或是干脆和主人一样责怪她那不听话的崽崽。
    春天的土坡被大人们翻耕,桐子花是要应和着开的。我的童年被放在寨子里,当然是要和表妹们跟了大人上坡的。我们在花势繁茂的桐子树下玩,三两块石头搭起灶头,就成了我们的家。我和表兄是男人,负责上树掰断干枯无花的丫枝作为柴禾三五个表妹有的扯野葱,有的捡花朵,泥巴就是粮食,是要开始煮饭了。要是有蜜蜂或蝴蝶飞来,她们是要去追赶的。大人们则在桐子树的另一边劳作,七八个舅舅往返到寨子的粪口,用打碗舀满了粪水,就一路背到坡上的土粪池里。那一排排有序走来,一排排统一在山坳上歇着,又一排排整齐地将粪水倒下,颇有些写意和剪影的样子。另外的舅舅们在黄土上邀赶着自家的黄牛,一铧过去,一铧过来,一块长满猪草和野葱的土地就被翻犁一新。冒着白气的新土立即就会被表姐和舅娘们种上苞谷。她们那画面松散一些,一个用挖锄在前面很有节奏地打着窝窝,第二个挑着粪桶跟在后面,一窝一瓢粪水,第三个肩上挎着竹篮篓子,麻利地把种子丢在窝里,三粒或四粒种子下窝,最后一个人就会锄头跟着盖好。一年的春耕就在这样的仪式里进行着。不管事的小牛在新旧明显的土地上佯逛,偶尔也跑过来看看桐子树下的故事。劳作中那些声音我们小孩子是不管的,比如女人们的说说笑笑,男人在翻耕泥土时与耕牛的对话,什么上意——上意——上意——,什么缩——还要你转来一铧——————,长长的尾音里带着些商量和恳求的语气,多半是男人很爱自家的牛,体贴着牛们的辛苦。
    岁月在长着,表姐表妹们也在长着。她们先是不穿衩衩裤背带裤了,不戴银光闪闪的尾巴帽了,不当着我的面屙尿尿了,甚至她们也不随便来脱我的裤儿了。
    一到下雨天,生产队就不集中上坡,表妹们就会在某家的阶檐或虚楼上集中,多时有七八个,少也有三五个。她们学做布鞋、学哭嫁的动作和歌谣。在老秋湾,女孩家在不在行,看她做出布鞋的品相和记哭嫁内容的记性是标志。她们终究会在哭嫁的歌谣里打着鲜红的撑花离开村庄,那些黑压压的百十双布鞋也就被装在箱子里随着她们嫁的方向远去。我始终疑问她们为什么到打发(出嫁)那一天,她们才叫新姑娘。那一路景象要惊呆沿途的其它村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会在自家屋角或路边,有说有笑地看着这长长的迎亲队伍,都叫看新姑娘。当然也有别村的姑娘出嫁时路过老秋湾的。每当这个时侯,就像给老秋湾这个寨子上演的一道精神大餐。表妹表姐们,还有舅娘们,外婆们就会齐刷刷地站在路边。迎亲的队伍从胡家槽的山坳上下来,又从灯草池的山边走去,长长的,首尾隐隐相接,过礼的男人(轿夫)抬着嫁妆晃悠晃悠地走在前面。他们的速度一快,就把队伍拉得长长的。压轴的风景在后面,前面的队伍进了山林,悠扬的唢呐声才从这边山坳传来,新姑娘就在那队伍中间。那是有标志的,男人挂了红,新姑娘也挂了红,还打了红撑花,前后紧跟着迎亲和送亲的人。当新姑娘真正要路过村庄的时侯,头是低着的,伞是遮挡住自己的。不像城里恋爱的男女,一见面就抱起相互啃着嘴巴。她们是害羞的,含蓄的,所以用红撑花遮一遮。这时路边拥挤的人群里总会发出惊喜的叫声——哎哟——好乖——好乖——这时表姐表妹们差不多在编织同一个梦想。只有过来人一一舅娘们捂着嘴怪诞地笑,她们可能在笑自己的当年,可能在笑过路的队伍,也可能在笑自己的女儿——我那些表姐表妹们何时才到这一天。因为老秋湾这偌大的寨子,就是在这出嫁与迎亲的岁月里一天天、一年年在竹林里长着,在炊烟里浮着。成堆的表妹渐渐的走了,又有新的表妹在渐渐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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