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人到葫芦湾,都能找到故乡的影子,都能从屋顶的炊烟中尝到乡愁的味道。
两百多年前,田氏先人从山坳上一路人马走来,在这形似葫芦的山湾里开基凿土的那一天,葫芦湾的岁月便开始有人的欢声,狗的吠语。
于是一代一代的儿女成形,吊脚楼便开始从山湾慢慢延伸,无奈的竹林被挤到了屋角,枫林被退到了岭上,只能成为村庄的风景。
就这样,一个村庄洒下三月的种子,遥望九月的收获。在亲情欢娱的咒骂里看女儿背回成篓的菜叶,等男孩从枫林那边牵着牛儿回来。
那妹妹的爱恋,姐姐的嫁妆,那尾巴帽上银光闪闪的铃铛,便成为村庄的写意。当女孩肚子里装满了哭嫁的歌谣,便开始向远方瞭望。说不清楚哪一天,那悠长的唢呐声就会从山脚传来,连同那长长的迎亲队伍。
那白底黑边的布鞋,一双双就会从木格的窗花里面取下来,离别古色的黑瓦,离别精美的石凳,去开始续写另一个村庄的故事。
这几天,我仿佛听见那春天的山坡桐籽花开的声音,仿佛听见粉红的桃树下蒿草的呼吸,仿佛听见葫芦湾山坡耕作的歌响。这些声音像风一样染遍了村庄和田野。加上成群的鸟鸣,草地的牛声,土坎下狗们撕咬的声音。这村庄就越发像个村庄。
在这寨子里,总能闻到青色的炊烟里浸透着腊油的醇香,总能看见狗在灶台边歪斜着嘴巴的模样。它的心思总是希望主人的双手有闪失,掉落一块肉来。那眼神有几许膜拜、几许亲和。那尾巴卷成圆圈,摇晃成一朵云团。
山岭上的柿子树,在竹林边红着叶子,透着桠枝,一到秋天,便有了层次。乡亲们即使看见柿子树上挂满红果,也很少收拾它们,任松鼠搬运、仼百鸟啄食。偶尔掉落,极有可能软软落地在姑娘们的身上,于是她们只能停止了手中刺绣的活儿,停了那天一针一针的抽线,粉红的、淡绿的。
雨天过后的葫芦湾,忙碌得只有空中的白云。来这边山坡堆积,又去那边岭上飞走,棉花似的。木屋里,成群的男孩学吹唢呐,学打锣鼓。女孩们则成堆围坐,花花绿绿,彼此学着哭嫁的歌谣。那些精美的布鞋多半是这样围着做成的。
她们不知道这叫幸福,春情荡漾时,互相嬉乐,又互相红着脸,互相假打推迭着,在一阵清脆的笑声里散了圈子,地上就留下一个竹筛,筛里有要笑不笑的布鞋……
吊脚楼的川排上,挂满了薅锄、挖锄,还有背水的木桶,背娃的背篼。那就是土家人生活的全部展示。女孩从屋檐下走过,晃动着岁月。
一群人来了,一群人又走了,他们有的是主人,有的是客人。他们有的是讲故事的,有的是来寻找故事的。比如我,总是想把他们两百年前的故事打探清楚。可是,村庄里缠绵的故事还在延续着,我又要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