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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刚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随笔杂谈
2020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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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上的邋遢大王们

大约在公元812年左右,从京兆府户部参军任上离职回乡丁忧的白居易写下了一首惊世骇俗的诗:

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

今朝一澡濯,衰瘦颇有余

……

这的确是一首挑战感官忍受极限的诗作。谁会有勇气脑补这样的场面——大腹便便的白公振衣入水,一池碧水顷刻间变成了浓墨。草率的一番洗濯之后,再出水时竟然消瘦了许多。(有时候倒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减肥药广告文案)难以想象一旁侍洗的童子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折磨?他看到的是一个拥有与自己姓氏绝然相反肤色的黑胖子。小童子一定会暗自发出疑问:这位体毛茂盛,皮肤粗糙的流浪汉级人物就是曾经写过“温泉水滑洗凝脂”名震天下的诗魔白乐天?

对,这就是真实的邋遢大王白乐天。

在我们的通常想象中,乐天先生这样的诗名应该如下场景才能配得上:珠帘低垂,香气氤氲,帘外琵琶声咽。浴汤上还漂着花瓣,乐天先生从容宽衣入浴。但真实的情形却很可能是这样:木桶里热气蒸腾,侍洗的童子忍着呛人的体味替蓬头垢面的白公宽衣,心里会有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待乐天先生肥硕的身体一入浴桶,黑水顿时满溢一地。出于对这位大诗人形象的维护,后人为他做了许多辩解——彼时的白居易正当丁忧,人生蹭蹬,这首诗或许是他颓废情绪的宣泄。但更多的人更倾向于相信以诗风平易真实著称的白公是在描述真实的自己。

能与乐天先生比肩的邋遢小王子还有北宋文学家王安石。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介甫先生的文学界地位不在白居易之下,在邋遢界更是不遑多让。《宋史》载:介甫先生“性不好华腴,自奉至俭,或衣垢不浣,面垢不洗。”——也就是说拿节俭当作挡箭牌,不洗衣服,不洗脸。有时候虱子会顺着介甫同学的胡子爬出来。作为爱心人士,这位仁兄长期与节肢类小动物和平共处,放肆的小昆虫们常常在神宗皇帝面前不安分地游走,有时会跳到“龙体”上撒欢。仰赖王安石推行变法的神宗皇帝不得不忍受体味和臭虫的骚扰,但他的心中肯定会在骂娘。介甫兄为了挑战乐天先生在邋遢界的地位,更是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举动——《梦溪笔谈》载:王安石甚至疏懒到连脸都懒得洗,脸色超越了前朝的包拯大人。介甫先生是帝国的栋梁,熙宁变法的主要推动者,看到这位非洲来客,朝廷上下都在为他担心。御医战战兢兢地把脉之后,委婉地告诉家人“大人没病,洗把脸就好了。”

如卸重负的神宗皇帝又在心里骂了一万遍娘。

你以为介甫先生已经是邋遢界的扛把子了吗?错!他还有一位难以逾越的邋遢界前辈——仁宗时期的翰林学士窦元宾。这位窦同学出身名门,颇有才华,虽然在文学界籍籍无名,但他的邋遢程度却震古烁今。因为长期不洗澡,体味让人作呕,在朝野上下赢得了一个“窦臭”的雅号,偏偏他又是仁宗朝的重臣,皇帝不得每天都要面对他,接受他恶浊体味的洗礼。

对于中国士人而言,洗澡是件大事。《礼记》关于洗澡的规定是:五日则焯汤请浴,三日具沐。也就是说,古人要三天一洗头,五天一洗澡。像白居易、王安石、窦元宾这样的士大夫敢以一种疏懒的形象示人,也许与唐宋时期生活优渥,政治宽松的历史背景有关,另一种可能是政治情绪的宣泄。白居易生活的中唐国力逐渐衰微、王安石扛起的是帝国变革的历史使命,知名度相对较低的窦元宾处在“庆历新政”的党争洪流中,在这场政治恶斗中,著名词人王禹偁因推行新政被贬谪黄州,亲朋好友无一出面,只有“臭窦”执手相送。王禹偁写诗相谢:“惟有南宫窦员外,为余垂泪阁门前。”

也许真的如后人所说,这些士人的狂狷是一种生命的改造,一种关于人生隐晦的表达,难以与旁人言说。正像开头部分白居易的那首诗,大多的人只关注了前四句,却忽略了后面的句子中无奈的喟叹——

老色头鬓白,病形支体虚

衣宽有剩带,发少不胜梳

自问今年几,春秋四十初

四十已如此,七十复何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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