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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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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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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茶

 

祖父的茶

作者:曾长春

 

这个春天,我的日子是熬着过的。熬过了惊蛰,熬到春分,我盼望起清明来了。几瓣嫩绿的明前茶叶,也许长出了,眼下或许是掐茶烘焙的好时节了。

茶能提神,祖父深谙。祖父种庄稼带上一壶茶,打草鞋时泡一杯茶放在身边;夏天喝茶,冬天喝茶。现在回想,祖父似乎就不爱喝白开水。祖父不知道红茶、绿茶、黑茶、白茶,也不懂茶道;祖父没尝过毛尖、龙井、铁观音、普洱茶,一生都喝自己炒制的家茶、老荫茶、红籽茶、刺茶,十分享受地喝。

对祖父来说,家茶是最奢侈的。因为,家茶是地地道道的茶树的嫩枝叶。土地承包给农户,我家分得了几株茶树。

有一天,天气晴朗,祖父正农闲,衔着旱烟,背起竹篾背篼:“孙儿,陪我掐茶叶去!”我尾随祖父,黑狗跑在前面,东闻西嗅,走走停停,不时回头张望、等候。

茶树在山头上,碗口粗,比祖父高出很多,日出日落,都在阳光的照射下。祖父说:“这些茶树都几十年了,大集体时,每一年都要除草、松土、施肥。”走到一株茶树前,祖父停住脚步,慢悠悠地放下竹篾背篼。“这就是我家的茶树,旁边还有两株,”祖父指着我家的三株茶树,然后说,“与我家茶树紧挨着的是你大爷、三叔家的。”

茶树上嫩绿的枝叶,满是的,阳光下,叶片闪闪发光,好像特意打了一层蜡,散发出淡淡的茶香。祖父眉开眼笑,不慌不忙地掐了起来,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祖父不是掐茶叶,而是把嫩枝连同嫩叶从老茶树枝上掰下来。嫩枝连同嫩叶,大约三五寸长。“这是苔茶,又嫩又香!”祖父把手中掐好的茶叶放到鼻前,“呼呼呼”地嗅起来,享受着嫩嫩清香。

祖父专心致志地掐着,一把把嫩嫩的苔茶,慢慢在背篼中堆积。我学着祖父,也掐起了苔茶。祖父大声叮嘱我:“把只有一两片叶子的茶苔留下,过些时日了,我再来掐二道茶。”黑狗怕晒太阳,趴在树荫下,注视着祖父和我。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大约清明节后,一位老同事约我去他家掐茶。一听说掐茶,我当即就兴致盎然。小时候跟祖父掐茶的场景,立即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竭力回忆,温习如何掰茶苔。

午后,阳光明媚,老同事说:“日当午,是掐茶的最好时间,这时的茶叶烘焙出来十分清香。”我跟随老同事上了茶山,只见小指般大小的茶树,簇成茶树丛,高不超过我的胸部,嫩绿的茶叶随风摇曳。

站在茶树丛旁,我东瞧西望,四处寻找茶苔,然后掰下来。老同事见了,走到我跟前,伸出右手,满脸笑容地指着眼前嫩嫩的茶叶、茶苔:“要想喝到清香浓郁的茶,只能掐三叶一芯。”他边说边给我示范。“三叶一芯”,听起来很新鲜,但却非常形象,就是三片嫩叶、一个嫩尖。

看着老同事手中的“三叶一芯”,看着茶树上留下的茶苔,我十分惋惜地说:“多可惜呀,那一截留着的嫩枝不是浪费掉了吗?”

“我们是掐茶叶,不是掐茶苔。茶苔,看似很嫩,但比起这三叶一芯来,却也不再嫩了。”老同事嘿嘿一笑,继续讲道,“炒茶的时候,茶苔很硬,难以揉搓;烘干茶叶的时候,三叶一芯干了,茶苔还有很重的水分。及至茶苔烘干,先烘干的茶叶就碎了、糊了。那样,泡出来的茶水,不仅汤色难看,喝起来还有糊味、苦味,没了茶的清香味。”

老同事振振有词,我顿觉言之有理。祖父喝的茶,似乎一直都带着糊味,我总算明白原因了。那天,祖父和我掐的茶苔,满满一竹篾背篼。我不知道祖父是怎样炒茶的,但带着糊味的茶香,至今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祖父喝茶,父亲喝茶,茶成了一家人的日常饮料。我家那三棵茶树,祖父掐头道茶、二道茶,甚至三道茶,也供不了家人喝茶的需求。于是,祖父便寻求茶叶的替代品。

老荫茶是最佳的茶叶替代品。老荫茶是一种落叶乔木的叶子,不过,到现在,我都不认识这种乔木。每年春天,老荫茶树与时俱进,发出嫩芽。祖父把嫩叶弄回家,加热、揉搓、烘焙,烘干后,装入瓦坛里封存起来。夏天,抓起一撮老荫茶,放入杯中,冲入滚烫的开水,盖上盖子闷一阵,待再次揭开杯盖,树叶的清香便飘了出来。祖父和母亲经常说,老荫茶清香,不苦,大热天喝不仅能生津解渴,还能避暑。小时候,我喝了几次老荫茶,十分抵触那树叶的香味,喝下后胃里不舒服,直打嗝;到现在,我都不爱喝老荫茶,也没买过老荫茶。偶尔上面馆、餐馆,免费提供的热茶,如果是老荫茶,我都不会喝的。

红籽茶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用的茶叶替代品。红籽,是一种落叶灌木,喜阳,与杂草丛生,春天开花,秋天枝条上结满密密麻麻的籽,红通通的。当地人都把它叫红籽,从没人在乎它真实的名称;公园里的绿植,我见过红籽。红籽的叶很细薄,密密麻麻的。农忙季节,没有茶喝了,劳动收工,大人们抽空闲,便把田边、土边的红籽叶掐上一包,回家揉搓烘干,暂且替代茶叶。红籽茶有植物的清香味,能泡出淡黄的茶水,但是喝起来又苦又涩。如果泡浓了,入口便似乎有种东西要把口、舌黏住一样,难以下咽。在我看来,红籽茶就是白开水的染色剂,调味品,只是满足一下喝茶的习惯罢了。

刺茶是不常用的茶叶替代品。山里有种灌木,祖父叫作“三百棒”。一听这名字,我便忍俊不禁:“三百棒,真是打不死啊!”祖父说,“三百棒”的根,是治跌打损伤的一种药材。“三百棒”叶厚厚的,蜡质,边缘满是刺。农忙季节,劳动多日,感到腰酸背疼,祖父便掐来刺茶,放入滚烫的柴灰里炮制。炮制好的刺茶,黑乎乎的,除去灰尘,冲入开水,直到泡出茶色,祖父就津津有味地喝起来。祖母、母亲也喝。因为祖父说刺茶是中药材的叶子,我怕喝中药,所以就一直没喝过刺茶。

老荫茶、红籽茶、刺茶,毕竟是茶叶替代品,喝久了,还是很想泡上一杯家茶的。祖父春天炒制的家茶,一家人喝过了整个夏天,便所剩无几了。秋季、冬季喝什么茶呢?茶树是常绿的,秋末冬初,祖父把茶树上的老叶片摘下来,拿回家中,放到铁锅中加热,让老叶片变软,趁热装入编织袋中捶打,再放入锅中烘焙干。祖父把这种茶叫作“老壳壳茶”。

“老壳壳茶”不是泡着喝,而是煮着喝。煮茶的工具是茶罐,就是土陶罐。祖父抓一大把“老壳壳茶”,塞入茶罐中,冲入开水,“老壳壳茶”浮在茶罐口,然后把茶罐放到柴火边,慢慢煨煮,直到浮起的“老壳壳茶”完全浸入水中,乌黑飘香的酽茶就煮好了。“老壳壳茶”虽然没有苔茶清香细腻,但毕竟是家茶,有家茶的味道。

作别了老荫茶、红籽茶、刺茶,作别了“老壳壳茶”,跟祖父一样,我也爱喝茶,喝浓茶。茶,入口苦,入喉甘,扑鼻香,温热脏腑,令人神清气爽。喝茶久了,我渐渐明白“苦尽甘来”,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清明节将至,我且沏一壶浓浓的绿茶,伴升腾的热气,随一缕茶香,细听祖父讲故事,看祖父打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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