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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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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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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偶记

 

回乡偶记

作者:曾长春

离开生养我的山村,近三十年啦。岁月无情,不觉间,已在我的额头刻下几道皱纹,两鬓添了不少花发。这些年,山村变化很大,家门口有了乡村公路,高速路上疾驰的汽车穿梭而过,村里的木瓦房都变成了洋楼,幼时玩耍嬉戏的秃山头布满了绿色,池塘微波粼粼,夏日不再传来放牛娃戏水的嬉闹声。

打我记事起,祖辈父辈,就在木屋中遮风避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木屋依旧,布满尘灰蛛网,是父母养老的庇所。父母在,人生尚有去处,山村、木屋、父母,在我心头,是割舍不了的牵挂,总有一种声音在召唤我:“归来吧!归来哟!”

女儿快回单位上班了,心念爷爷奶奶,准备好大堆礼物,我们驱车前往探望。车上,女儿不断谈及小时候荡过的秋千,家门前那满树金黄的橘子,后山石头旮旯地里的硕大红薯,还有邻里七大姑八大爷的挑逗。女儿记忆犹新的是不愿离开山村、木屋、奶奶那件事,为了躲避被我接回家,幼小的她故意疏远我,无礼地对我唾沫相向。车内谈笑风生,往事历历在目,不觉绕过了很多弯,爬了很多坡,车已进了村口。

村口的公路很窄,透过挡风看出去,让人觉得不容四轮通过,公路外沿,是高高的石坎,石壁光溜溜的。女儿坐在副驾驶位,打开车窗,探头看着车外石坎,不断告诫:“爸,小心开车,慢一点!”

母亲坐在堂屋门口,埋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掰着玉米粒,正打着哈欠。我们的车,在家门口慢慢地停下,觅食的鸡群被惊扰了,迅速逃窜,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女儿解开安全带,迅速下了车,没来得及关车门,就亲切地大喊起来:“奶奶,我回来啦!”

母亲闻声,感到十分诧异,放下手中的玉米棒子,连忙起身:“孙女回来啦!”说话间,蹒跚着朝车停的地方走过来。

我们赶紧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屋内。女儿把礼物,一点一点交给奶奶,不断叮嘱:“这些东西,您慢慢吃!”

“看你嘛,回来看看就是啦!又花钱买这么多东西!”母亲满脸喜气,直埋怨女儿,突然,母亲指着纸箱里的东西问,“这东西怎么吃?”

女儿哈哈大笑:“奶奶,这不是吃的,是铁树上长的疙瘩。爸爸特意找回来的,准备在房前屋后栽上!”

“哦呃!我还以为是啥可吃的东西呢。”母亲显得十分尴尬,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人老了,没见识过这东西,就只知道吃了!”

院坝的水泥地上,摊晒的玉米粒,在阳光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廊檐下、堂屋里,堆码着还没剥掉外壳的玉米棒子。满屋全是玉米气息,女儿嗅了嗅,忙问:“爷哪里去了?”

“在地里掰玉米,还没回来。”

女儿看了看屋外,烈日当空,很是体恤地说:“太阳这么大,爷真是不爱惜身子,出去干什么活,很容易中暑的。”妻也责怪似的说:“这么大的太阳,老汉真是不嫌热呀!”

母亲佝偻着身子,在冬日的取暖炉旁摆放好木凳子,赶紧打开电风扇,招呼我们坐下。我们围着炉子坐下,女儿看着奶奶,对爷爷不顾身体,喋喋不休起来。

天突然阴了,刮起了风,屋内变得暗了。我们连忙走到屋外,南边天空,一片黑压压的云涌了过来,遮住了太阳,山上、屋旁的树木,不断地摇摆。眼看就要下雨了。于是,大家扫的扫,推的推,赶紧收水泥地上晒着的玉米。

父亲背着一背篓带壳的玉米棒子,到了屋旁,驻立一下,抬头看了看大家收玉米的场景,不由得笑了起来。

父亲骨瘦如柴,穿着解放牌胶鞋,一大背篓玉米棒子压得他的身子更加地佝偻了。他稳稳地踏着地面,吃力地挪动一小步,蓝布衣褪了色,坠在面前,一荡一荡的,裤管空荡荡的,在风中摆动着。

女儿瞧见,大声喊道:“爷,您慢点哦!”

父亲走到堂屋前,我赶紧跑过去,双手使劲地端住背篓,稳稳地置到地上。背篓一偏,里面的玉米棒子“哐”的一声,倒了出来,四下滚开。卸下背篓的父亲,如释重负,扯了扯肩上的衣服,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挺了挺胸膛,静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堂屋内的一大堆玉米棒子,喘了几口粗气。那一刻,我注意到,父亲尽管竭力地挺胸,但无法挺直佝偻的背。

我突然发现,父亲的矮小和瘦弱,在我的面前,他的整个身子不及我的肩部,黑黄而又枯瘦的脸上,双眼深陷眼窝,机械地转动着。父亲,已完全不是我记忆中撑起一家人生活的顶天立地模样啦。

看着大家收玉米的场面,父亲突然开口:“昨天的偏趟雨来得快,晒着的玉米全被雨水泡了,今天还好。”父亲说话,吐字不太清晰,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声音。父亲说话的声音,我感到十分陌生和诧异,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猛然发现他的门牙不知何时已经掉了几颗。

收完玉米,天更阴沉了,风更大了,树上刮下的残枝败叶,飘到屋瓦上,不时“啪啪”地响。雨来了,豆大的雨点,打在树叶上,屋瓦上,水泥地上,“噼噼啪啪”直响,溅起雨雾,透过窗棂,穿过屋瓦,弥漫木屋,喷洒脸上,湿润润凉飕飕的,酷热隐退了。

电风扇“呼呼”地转着,冰冷的火炉旁,一家人再次围坐。父亲拿来一瓶啤酒,拧开盖子,喝了几口;女儿拿出钱夹,取了一叠钞票:“爷,你拿着,不要这么劳累!”妻也拿出一叠钞票,郑重的交给父亲:“都上年纪了,适当种点庄稼就是了。”推推搡搡地,父亲总算接过了钞票,慢吞吞地说:“种点庄稼,喂喂牲口,全当一种乐趣,也锻炼身体,闲着无聊啊!”说完,父亲满上一杯啤酒,深深地喝了一口。

屋外,廊檐下,一大群鸡“咕咕”地,紧缩着身子避雨;屋旁,围栏里,砖砌的水池里,几只大白鸭欢快地凫着水,时而“嘎嘎”地叫几声。山村异常清静,门前两栋砖房,四门紧锁,屋檐下长满野草;旁边的几户人家,一位年迈的老人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享受大雨带来的清爽。阵雨冲刷,墨绿的山林,水润润的。

雨停了,乌云隐遁了,深邃的蓝天上,几朵洁白的云飘逸,太阳光直射地面,异常明亮,林中,小鸟的欢声此起彼伏。妻和母亲,忙着收拾灶台煮饭。母亲坐在灶前,手持火钳,夹起干柴放进灶孔,点燃;妻站在灶后,刷起了锅。炊烟袅绕屋顶,屋内弥漫着木柴燃烧的气息。

女儿赶紧提醒我:“爸,你带来的那些铁树疙瘩,快去种上吧!”若不是女儿提醒,我把种铁树疙瘩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赶紧找来小锄头,在铁树疙瘩的伤口处涂上一点白酒,然后在房前屋旁种了起来。大雨刚停,地皮湿湿的,但下雨时间短暂,一锄挖下,地皮下的泥土很干燥,我把铁树疙瘩放入挖好的土窝,热烘烘带着湿气的泥土,直戳我的手指。挖坑、埋铁树疙瘩,一大包铁树疙瘩种完,我已汗流浃背。站在院坝上,瞧着种下的铁树疙瘩,我不停地祈盼:“铁树呀,愿你们在这宁静的山村,在这肥沃的土地上,快快生根发芽,茁壮成长!”院坝边沿土坎上,我几年前种的桂花树,此刻正迎风摇曳,蜡质的绿叶,经受大雨洗礼,阳光下,异常光鲜亮丽。

目睹眼前的场景,我幻想着十几年后的场景:房前铁树环绕,桂花树葳蕤,木屋终年被绿色环绕着。那时,我沏一杯酽茶,坐在庭前,毫无羁绊地看天空云卷云舒,忆往昔峥嵘岁月,无忧无虑地读几行文字,写几段往事心得,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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