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

老同学又要聚会了，想起这件事刘薇就觉得心烦。昔日同窗多年不见，偶尔聚会一下联络联络感情，本应是挺开心的事，可对于刘薇来说，聚会却是个很折磨过程，以致听到“同学聚会”这几个字都会条件反射地立刻觉着头疼。

记得同学聚会刚刚兴起的时候，刘薇还是挺愿意参加的，老同学们聚在一起，回忆一下过去的青葱岁月——苦的，甜的，傻的，闹的，大家聊起来都挺开心。可随着聚会次数的增多，叙旧变成叙新，整个聚会的调子就变了。

电话另一边，莉莉滔滔不绝地讲着有关聚会的事，刘薇听得心不在焉，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推脱掉。

“莉莉，这次聚会我真的挺想去，可是最近单位里特别忙，周末还要加班，恐怕去不成，请代我向老同学们道声欠，真不好意思！”

“你不够意思！闺蜜都不去了，还指望谁来帮我撑场子。”

“不是不想帮你，真挺无聊，吃吃喝喝的老一套，没意思！”

“这回不一样，有新节目。”

“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这次聚会可以带配偶参加。”

听到这里，刘薇心头微微一动，说实话，她骨子里并不排斥同学聚会，只不过前几次聚会让她有些小小受伤，所以才对同学聚会起了反感。上学那会儿，凭借着漂亮和聪慧，在同学面前总是很有优越感，可现在不一样了，置身在环绕着各大名牌的靓丽风景之中，自己犹如被边缘化的灰姑娘，很多时候居然尴尬到连人家用的护肤品是什么牌子都说不上来，很丢脸！

“喂—— 怎么不说哈啦？”

“其实—— 最近单位确实很忙，不过嘛，可以让领导通融一下。”

“大小姐，咱能不能别总这样！嘴里推三阻四，可心里特想把自己的优秀老公在大家面前秀一下，你呀，忒矫情！”

虽然心思被莉莉这个大嘴婆说破了，刘薇心里还是喜滋滋的，想着这一次带上老公出马，定会让那几个瞧不起她的人好好尝尝被碾压的滋味。

刘薇对自己老公的这份信心完全来自他的硬实力，讲外在，老公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虽然是高度近视，不过一副厚重眼镜更增添了几分学者风范；论内在，老公学识渊博，国内顶级名牌大学硕士，A国著名常春藤大学博士，现任某部级直属研究所的研究员。老公太优秀了！正是因为如此优秀，她才不顾十二年的年龄差毅然把自己嫁了。

聚会这天，刘薇刻意进行了一番精心打扮，尽管一套高级化妆品的价格不菲，为了这次聚会还是一咬牙买下来，钱花了，不过物有所值，化妆的效果绝对和以往的不一样。为了更加增强亮眼程度，她还特意选了一件低胸晚礼服。穿戴整齐后，刘薇站在镜子前左扭右看，望着镜子里面皓齿明眸，纤体玉肤的美丽少妇，自己都禁不住自恋起来。“春风过后花仍好，夏艳归来女更娇！”刘薇看着看着，竟得意地念出了声。

老公进来，看着妻子，有些疑惑地问：“亲爱的，今天是去你的同学聚会吗？感觉像是咱们俩要去Dating？”

刘薇白了老公一眼，心想：木头脑袋，眼前站着这么美艳的夫人，怎么着也该有一句：“Honey, Ihave never seen you looking so lovely as you did tonight.”枉费了留洋这么多年，一点浪漫情趣都没有。

老公见刘薇脸上不高兴，赶忙识趣地转身去衣柜帮她取了大衣过来。

出门时，小时工保姆抱着儿子过来向夫妇俩告别，两岁的儿子好奇地用小手摸着刘薇艳红的嘴唇。刘薇问：“妈妈好看吗？”儿子回答：“妈妈好看。”一句话让刘薇美得心花怒放，瞥了一眼身边的老公，说：“情商还不如儿子！”老公诺诺答道：“夫人说得对。”

聚会地点被安排在一家五星级酒店，显然规格比以往的几次高出许多。夫妇二人开车来到酒店停车场。前面刚好有个空位，老公刚想把车停进去，刘薇却让他继续往前开。老公犹豫着不得其意，刘薇厉声命令他赶快开走。

不想把车停在刚才的位置上是有原因的，就在老公刚要停车的时候，刘薇忽然看到同学婷婷正从空位边上停着的那辆巨舰一样的大奔上下来，自己这辆车实在太寒碜了，怎么好意思停在人家豪车的边上。

为了避免之前的尴尬局面再次出现，刘薇刻意让老公把车停到了很远的地方。

夫妇俩下了车朝电梯口走去。地下车库里很冷，虽然身上裹着大衣，可下面却是光脚露腿的挡不住冷气袭袭，刘薇被冻得瑟瑟发抖。老公看着心疼，建议回去车里，再把车停在离电梯口近些，免得走这么远的路。刘薇瞪了老公一眼，没说话，继续快步往前走，心里恨恨地责怪：还不是因为你！如果你有钱买得起大奔，还能让自己老婆冻成这样！老公拗不过她，只好乖乖跟在后面。

酒店大厅内金碧辉煌，刘薇挽着丈夫的手臂缓步进入，瞬时引着无数道目光向这边投过来。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刘薇感到有些不自在，不过心里却很满足，飘飘然有种走在红毯上的感觉。

同学们都已经到齐了，刘薇进入餐厅后立刻成了众人的焦点。

“女神，好久不见，风姿不输当年，让我们这帮老人们感觉像时间穿越了一样。”

“李同学，这就不对了，刚才一张乌鸦嘴损我们这些半老徐娘什么的，怎么一见校花就像嘴上涂了蜜一样。”

“就是，这么多年了，你这个没节操的马屁精一点也没变。”

“你们可别冤枉咱李同学，说的没错，就是年轻嘛！怎么了？人家刘薇上学时就有这么多人呵护着，现在肯定还是特悠闲，哪像咱们，整天操不完的心，不老才怪呢！”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吵吵着，有调侃，也有酸溜溜的假恭维。刘薇心里很清楚说话人的言不由衷，不过即使是假好话，听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很舒畅。她悄悄环视一下周围，发现女同学的老公们没一个像样的，明显比自己老公低了不止一个档次。赢定了！心里这么想着，刘薇免不了又得意起来。

酒过三巡，聚会召集人莉莉站起身，说了几句公关套话之后，道出此次聚会的与往不同之处。

之前同学聚会，大家无外乎吃吃喝喝，莉莉觉得这样即没意思也浪费时间，这次让同学们把配偶带来，目的是为了增进彼此资源互补，便利大家日后相互帮衬。

“莉莉，这想法太棒了！怎么想出来的？太有才了！”

“去一边！就会耍贫嘴，跟自己老婆也没正经，你们大伙别理他，权当李同学在那放屁。”

莉莉一席话引得在座的人一阵哄笑，有人说：“李兄，总听你说在家像个皇上，现在看出来了，敢情你们家是被莉莉垂帘了，你也就是个像皇上。”

被人一通奚落，李同学一点也不尴尬，继续和其他同学开着玩笑。

老公小声对刘薇说：“这位李同学性格挺好，人挺幽默。”

“好好学学，看人家怎么逗老婆开心，再看看你，整天像个木头一样。”

被刘薇一通批评，老公低下头不说话了。

莉莉挥手让大家停止吵闹，接着说：“玩笑归玩笑，现在大家开始正式介绍各自配偶，谁先来？”

“你先呗。”

“我还介绍啥，那活宝不就在那吗，你们谁不认识。”

有人提议先从校花开始。没容刘薇开口，莉莉已经替她挡了回去，“校花重点保护，放在最后，婷婷同学，就你吧，你第一个。”

婷婷老公胖胖的，和边上的夫人坐在一起，如同一对胖瓷娃娃，非常喜庆。他向大家作了个揖，开始自我介绍。

听着婷婷老公的介绍，刘薇不禁暗暗吃惊，真所谓人不可貌相，面前这位农民朋友一样的胖老公居然是个蔬菜大老板，仅蔬菜种植基地就有900亩。刘薇虽然对900亩地究竟有多大没什么概念，但从听众们的表情推断，面积肯定小不了。

接着媛媛老公介绍自己。媛媛老公个子不高，精瘦，坐在婷婷老公身边，被比成了一个未成年人。媛媛老公自称和婷婷老公是同行。大家听了一阵纳闷，看着他一身精致到衬衣袖扣的名牌装束，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会是个大地主。最后媛媛替老公解了这个关子，原来媛媛老公刚刚在法国波尔多地区买下一座酒庄。在座之人听闻一片惊呼，新殖民系大庄园主，这可是当下最时髦的，瞬间所有羡慕的目光都落在媛媛老公身上，之前那个矮小的身躯忽然间变得高大起来。

服务员送上来一瓶红酒，然后给每个人满上。媛媛老公告诉大家，这瓶酒是为这次聚会特意从法国酒庄带回来的，酒的年龄和在座诸位的父母相当，酒背后的故事更是让人荡气回肠。

刘薇刚刚把酒杯送到唇边，听到红酒如此贵重，手不禁微微一抖，险些把酒散在胸上。她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口，并没觉出口感和以前喝过的红酒有什么不同，只是心里面觉得酸酸的。

刘薇借故去洗手间离开餐厅，其实出来不是真正因为内急，也不为了补妆，目的只想透透气，不知为什么？听了两位同学老公的介绍，心里感觉有点压抑。

洗手间内，刘薇听到同学芳芳正和另外一位女同学交谈。

“不就是两个土豪吗，有什么可嘚瑟的！这年头有脑子的谁还搞实业？土鳖！”

“就是，手里有点土豪金就找不着北了，真没素质！”

刘薇觉得俩个人在背后这么议论他人有点不应该，不过和芳芳一样，她对两位土豪也很看不上眼，之前两人的做派还让她有小小压迫感，听了芳芳的话，心里顺畅多了。

回到餐厅时，芳芳老公正在那里侃侃而谈。标准普尔、对冲基金、离岸信托、IOP、暗池、比特币、区块链等等一大堆术语让刘薇听得云里雾里一般，直到最后才终于听明白了一条，芳芳老公进出手笔之大令人咋舌，基本单位是亿。

刘薇悄悄回到座位上，看到老公正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问：“都听明白了？”老公回答：“听明白了。”刘薇接着问：“人家上亿的钞票是怎么赚到手的？”老公转过头说：“他讲的是些金融知识，跟赚钱没关系。”刘薇简直被气到胃疼，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一定会立刻上去狠掐自己老公。“都明白什么了？读书都把自己都读傻了！”刘薇愤愤骂了一句。老公愣愣地看着她，不知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从何说起？

轮到郑依老公做自我介绍了，或许因为年龄的原因，他明显比前面的几位沉稳，说话有条不紊，一点也不张扬。郑依老公的介绍很简洁，但分量极重，因为人家是个副部级。

到此为止，刘薇已经近乎崩溃了，之前几个人的老公不过是手里有点钱，自己还能凭着老公的公职身分勉强在她们面前淡然处之，现在又来一个即有公职又有位的，自家老公还剩下什么能和人家比？刘薇胡思乱想着，把一杯红酒全灌进嘴里，一阵晕眩，这一次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做“荡气回肠”。

“校花，该轮到你了，听说你先生也在部里工作，不会是正部级吧？赶快说给我们听听。”

“在部里工作不假，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一般干部而已。”

“主持人，我们有意见，之前大家都是由老公自我介绍，到校花怎么就变特殊了。”

“你们别闹，不是我搞特殊，我老公这人太木，不善言辞，你们大家还是放过他吧。”

“坚决不同意！”

大家吵吵着不肯让刘薇代劳，被逼得没办法，刘薇只好转头望着老公，同时不住地使眼色，意思是想让他配合一下自己把眼下的尴尬搪塞过去，谁料老公挺大方地讲起自己的工作。

宇宙，太空站，载人火箭...... 一大堆离着普通生活十万八千里的东西被刘薇老公讲得头头是道，可在座的人比之前听那些金融术语时还心不在焉。刘薇用脚在桌下使劲踢老公，示意他赶紧结束，可老公一提到火箭就停不下来了。

还是莉莉机灵，建议刘薇老公边喝边聊，不必这么着急。大家一通推杯换盏，很自然的把刘薇老公的讲课放到一边。

郑依老公主动和刘薇老公闲聊起来，当得知刘薇老公是某名牌大学毕业时，郑依老公惊讶地说自己好几位副部级同事也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细问起科系和毕业年限，那几个人居然是刘薇老公的同班同学。

听着两人的谈话，刘薇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同班同学都做到副部级了，可自己老公还是个白丁高级打工仔，现在竟然没点自知之明地跟人家聊自己，脸都被他丢尽了！

刘薇找了机会，悄悄在老公耳边说让他去外面等自己。老公很听话，起身离开。刘薇假装又撑了一会，随即起身离开。刘薇让老公在酒店大厅等着，不要再回餐厅。老公平时被刘薇这样命令惯了，也不问缘由，老老实实去了酒店大厅。

刘薇回到餐厅，本想随便敷衍一阵就撤退，可老同学们，特别是几位同学的老公都不肯放她走，碍于情面，又有副部级领导在场，她不好意思随便离席。就这样，刘薇一直坚持到最后。

酒宴散场了，几位有钱老公慷慨地争着要去付账，这时候服务员过来告诉大家帐已经结了。大家马上猜到刘薇老公，于是乎感人的客套话不绝于耳，刘薇听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不是被感动到了，而是因为难过，愚蠢老公实在可气！更让她心疼的是钱，这一餐可是不便宜。

刘薇怒火中烧地坐进车里，车门还没关上就高声质问老公为什么自作主张把帐结了？老公解释说在外边等着没事干，干脆就把帐结了，都是老同学，这顿你请，下顿他请，大家轮流坐庄，没觉得这件事办得有什么不妥。刘薇被气得眼泪都奔涌出来，冲老公喊：“你充什么大头，在坐的哪个不比你有钱有势？凭什么轮到你？你几斤几两？拿什么和人家比？”老公看着刘薇，半天才说：“两样都没法比，不过你老公有一样比他们都强，我比他们谁都实在。”刘薇听着愣住了，瞪大了泪眼看着自己老公，一时间哑口无言。

聚会之后，刘薇大病了一场，或许因为那天把车停得太远，受了风寒；亦或许因为气急攻心，损伤了免疫力，总之大病因聚会而生。

这一次刘薇病得很重，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多亏有老公在身边细心照顾，身体才慢慢恢复过来。

大病之后，刘薇的脾气变了，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对老公那么凶了。

莉莉还在满怀激情地攒各种饭局，几次打电话过来邀请刘薇去参加，但都被刘薇一一拒绝了。莉莉最了解刘薇，知道上次聚会因为结账的事把她弄得心疼而大病一场，忙着解释说，不是那些有钱的老公们吝啬，人家那么大的老板，花钱什么时候在乎过！但先决条件是要把钱花在最有价值的地方，所以关键不是花钱多少的问题，而是钱要花在什么地方，像这种同学聚会的饭钱，人家也真的没太在意，确实也不能怪人家。莉莉向刘薇保证，今后的聚会绝不会让她再花一分钱。

莉莉是刘薇最好的闺蜜，每次都能猜中她的心思，但这一次莉莉猜错了。刘薇最终还是婉言回绝了莉莉的邀请。

车非寻 2020-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