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鹤之舞

王晓廉

黑龙江西部的扎龙自然保护区，以丹顶鹤闻名于世，被人们誉为鹤乡。然而，人们在那儿见到的只是一群经过人工驯化了的鹤，即使到了冬天，它们也不再迁徙南飞。这些鹤已经失掉了候鸟的天然本性，不知道人们应该欣喜还是悲哀。

黑龙江东部的兴凯湖自然保护区，也有一群群美丽而高贵的丹顶鹤。与扎龙不同的是，这是一群自由自在飞翔的野生鹤。每年秋天它们飞走了，飞向风和日丽的南方，而第二年春天它们又重新飞回自己的家园，飞回兴凯湖畔的大草原，而且数量一年比一年增多。

呵，头顶红宝石的丹顶鹤，除了脖颈、翅羽点缀着黑色外，全身都是洁白的羽毛。高傲、飘逸、雄健，在高空日行千里，飞越千山万岭，一路与日月白云相伴。着陆后则轻盈、俊美、端庄，在湖畔草原舒翼而舞，盘旋飞翔，与百兽为邻，与百鸟和鸣……

丹顶鹤是北大荒报春的使者。当3月上中旬，北国大地上还残留着厚厚的积雪，当兴凯湖还是坚冰千里的时候，携带着幼鹤的丹顶鹤家族，便先于鹈、鹳、雁、隼、鹬、鸥、鹃、鸦、雀、佛法僧等各形目的夏候鸟，甚至先于同类的白枕鹤、灰鹤，第一个降落于兴凯湖东岸的沼泽草原觅食，筑巢。

丹顶鹤十分聪明。它们筑巢时要先看看去年的巢是否遭到破坏，如果没有，就对旧巢进行维修。如果看出有动过的痕迹，它们就遗弃旧巢，在几百米外再建一个新巢。鹤巢大都建在芦苇丛中，周围有湖岔包围。窝巢是它们用长嘴折断芦苇铺垫。聪明的丹顶鹤离巢觅食时不是直接起飞，而是沿着早就踩好的步行道隐蔽地走很远后再起飞，以避免天敌发现其居所。

快乐的丹顶鹤是天生的舞蹈家。清晨，太阳从大地尽头冉冉升起，光芒明亮而柔和。一对对早起的成年鹤鸣叫着亮翅鼓翼，翩翩起舞。或原地旋转，如芭蕾舞演员般婀娜多姿；或蹦跳腾挪，像摇滚乐歌手般潇洒飘逸。傍晚，夕阳西下溅起满天云霞，丹顶鹤再次张开阔大的翅膀，且歌且舞，如流云，如长风，带动整个草原都旋舞起来。鹤头顶的红宝石与红红的霞光一起闪烁，映红融化的湖水，生动了荒原的春天。在这求爱的季节，丹顶鹤以自己的雄健之美，吸引对方忠贞的爱情。

丹顶鹤，古人称之为仙鹤，明代王象晋在《群芳谱》中形容丹顶鹤为“夫顶丹颈碧，毛羽莹洁，径长而修，身耸而立，足癯而节高。”唐代诗人咏鹤的诗词很多，如：“丹顶宜承日，霜翎不染泥。”“无端日暮东风起，飘散春空一片云。”“睡轻旋觉松花落，舞罢闲听涧水流。”“沙鸥浦雁应惊讶，一举扶摇直上天”等等。体态华贵的丹顶鹤，采天地正气而生，构成了形、神、美统一的艺术形象，因而，诱发了古今中外艺术家们的灵感，创作出众多文学、美术、摄影精品，这是毫不令人奇怪的。

在随一位鸟类专家深入鹤巢附近观察时，我发现产卵后的雄鹤和雌鹤轮流孵化，不论白昼黑夜。当其中一只孵化时，另一只即飞出采食，并边漫游边用长嘴梳理羽毛。当吃饱了回巢前则再次梳理羽毛，打扮得漂漂亮亮。两鹤换孵时，互相“歌儿歌儿”对鸣，高昂而嘹亮，仿佛在互相问候，道声辛苦。

一个月左右后，啄破蛋壳出生的稚鹤，全身的绒羽是红棕色的，毛茸茸十分好玩。它天生胆大好斗，出生三天步履尚蹒跚，即互相啄逐，各不相让。20多天后，稚鹤的绒羽由红棕色变为棕黄色，便开始在苇丛中，草丛中乱跑，见到生人不但不逃，反而尾随其后，紧追不舍。我们扔给它几条小鱼，它能一张嘴将整条鱼吞进肚去。当我们大步走远了，它追不上了，就大声鸣叫，仿佛在埋怨我们不陪它玩耍，不够哥们意思。

丹顶鹤对稚鹤关怀备至，遇到天敌则奋不顾身进行保护。一次，我们看到一只凶猛的金雕穿过云层，朝两只嬉戏的雏鹤俯冲而来，吓得两个小东西急急逃窜。一前一后正在看护稚鹤的两只大鹤同时发现了敌人。雌鹤迅即疾步向前，将一对稚鹤拥在羽翼之下，抱卧得紧紧，并大声鸣叫，吓阻金雕。雄鹤则鼓动双翼，凌空而起，勇敢地迎击金雕的入侵，在空中展开了一场善与恶，美与丑的激战。它们从天上打到地上，又从地上打到天空。用利嘴相互叼啄，高声鸣叫。互相衔得翎羽漫天飘飞。金雕看一时难以取胜，便脱离战场向远处遁飞。

当浑身羽毛凌乱的雄鹤收翅降落，两只稚鹤跟随妈妈拥上前去，欢鸣着迎接他们的英雄得胜归来。

大丹顶鹤繁殖期间，总把头年出生的幼鹤驱赶出家族，逼其独立生活。于是，附近一年龄的幼鹤便自动地聚集在一起，或十几只，或几十只一起觅食，嬉戏。地点就在大湖东岸距松阿察河约有10公里的湿地。晚间，它们在苇荡边缘由南向北，一只挨一只排成一条直线，或站或卧歇息过夜。清冷的月光洒在宁静的荒野上，熟睡的幼鹤洁白的羽毛，反射着白银的光芒。黎明，天空刚刚露出一丝曙色，幼鹤便已苏醒，在原地梳羽，舞蹈。当太阳出山，它们开始分散单个采食。七八点钟，它们又开始聚集成群，相互追逐，飞落，欢舞。有的进攻，有的退却，仿佛在演练一场未来的对敌战争。这是一群刚刚走出家庭的孩子，必须经过大自然环境的严酷考验，才能遨游天下，迎接生活的挑战。

在辽阔的兴凯湖东岸沼泽湿地，已有4个丹顶鹤繁殖区域，丹顶鹤总数已达150多只，其中仅在松阿察河我国一侧即有70多只。这是一群美的精灵，美的女神。脚下，是美丽的湖泊、河流、草原、山林；头上，是清澈的天空、白云、太阳、星星和月亮。周围，有百兽在奔跑，有百鸟在自由歌唱。没有枪声，没有篱笆，栅栏、网，丹顶鹤，能不在这里安居，歌舞，繁衍吗？

秋天，无可阻止地来临北国。风儿凉了，芦苇枯了，先是怕冷的鸟儿飞走了，接着，连不怕冷的矶鹬、灰背鸫、红腹灰雀、鸲姬翁鸟、金腰燕也飞走了。最后连耐寒的红嘴鸥、白额燕鸥、天鹅、潜鸭、绿头鸭也飞走了，只有丹顶鹤留在最后。直到大雪纷飞，寒潮汹涌，猛烈的西风一阵紧似一阵，丹顶鹤才不得不做迁徙的准备。当太阳从东方升起，一直伸长脖颈注视北方天空的雄鹤鼓翼升空，雌鹤与稚鹤跟着随之起飞，盘旋升高，一圈又一圈。是在惜别蓝色的湖水吗?是在眷恋多情的土地吗?直到旋飞十几圈升入云层后，这个丹顶鹤的家族才排成斜“一”字形，大鹤在前，稚鹤在后，顺风向南迁离。而当两个或三个鹤的家族结伴迁陡时，往往或呈“人”字形，或呈三角形阵容。

李白诗云：“一鹤东飞过沧海，放心散漫知何在。仙人浩歌望我来，应攀玉树长相待。”飞走的兴凯湖丹顶鹤，我们等待你们明年春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