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时刻
——那些共同经历的锥心痛苦的事,也许是可以载入史册的
王利群
1
庚子正月十五,徐建业起了个大早,他要进一趟城。
从大年三十到今天,已在家困居半个月了。不能串门,不准出村,把人都快蹩闷死了。活了48岁,大过年的只能寡兮兮呆在家里,哪也去不了,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遇见。狗日的惹起这害人瘟疫的杂种,传播病毒的那些没心没肺的家伙,真是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饭!连累全国人民过不好春节,败了兴。徐建业心里愤愤不平着,狠劲抽烟,喷吐着心中的怨气。
老婆端来了早饭,二米粥和热腾腾的包子,他就着菠菜拌面皮,唏噜地边吃边想。本来孩子们该回家过年的,可做护士的女儿晓英,初一就被医院紧急召回去了;而在江城实习打工的儿子晓勇,虽提前订好了车票,但因突然封城也无法回来了。宽敞的院子与小楼就剩下他夫妻二人,空落落的。老婆秀芳念叨女儿,更挂念远在千里外的儿子。老徐心里也悬吊吊的,睡不踏实,好酒好菜入口都变了味。最近心里能安稳吗?关于疫情变化的各种消息如无孔不入的邪风钻进耳朵。传染的人数天天上涨着,死亡的数字也增加着。他们为儿女担忧,隔三岔五与孩子们密切联系着。
2
昨个中午,晓英电话向父母报了平安,言语间提到医院的伙食最近缺蔬菜。老徐立即说:“咱家还有不少,我给你们送些过来。”女儿迟疑道:“我问一下管后勤的,等会儿回复爸。”半小时后,晓英回话院领导同意。老徐分外高兴,一来地里积有年前没卖完的许多蔬菜,趁此可处理掉一些,二来也可以顺便看望下宝贝女儿。
这些年,农村青壮年大都去外地打工了,不少土地撂荒,老徐便承包了一些闲地,精心经营,效益还算差强人意。得到女儿的确信,他和老婆毫不犹豫进到大棚,抓紧打了80斤蒜薹,挖了100斤莴笋,剜了30棵大白菜,摘了一筐青椒、一筐黄瓜,然后又去鱼塘捞了两桶花鲢和草鱼。今早,老婆忙着给女儿包了一盒饺子,他又钻到窖里,装了一麻袋土豆。拾掇完装进农用工具车里,天已大亮,太阳从浓重的云雾中慢慢现身,继而在树梢间隐约露出一张红脸。老徐洗洗手,戴上白棉纱口罩,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早点回来哟!秀芳立在大门口喊。老徐看一眼她,发动了引擎。
3
村口,设的有路障,路旁搭着临时帐篷,安的有简易床和课桌。路两边高大的杉树上扯着一条红底白字横幅,上书:今天到处串门,明天肺炎上门。对面山墙也钉一鲜红标语:聚会就是互相谋杀,请客就是自寻短见。自疫情蔓延,开始施行联防联控,各村就封了入庄的必经之路,安排人昼夜轮流值守。今天恰好是村主任和文书值班,早在路口警戒着呢。老徐停下车,直走过去。其实昨天下午在大棚备菜时就被村主任瞅见了,老徐知道当前外出麻烦,就给村主任杨海林说了实情。杨主任忖度一下,说这是好事嘛。他望着村里村外,若有所思地挠头说,“不过——现在这疫情,拐点还没来嘛。”
“兄弟,你就通融一下,喔医院还在救人,人家也得吃饭,咱得支持不是?”村主任转头道:“建业,明早得拿个路条才能出去。”其实孩子也管村主任叫表舅,去年村主任老母生病住院,还找晓英关照过哩。
老徐走近帐篷,给村主任和文书发烟,杨主任把一张通行证交给老徐,文书还单另开了给市医院送菜的证明。移开路障后,杨主任叮咛一句:“建业,注意安全!”老徐胸中漾起一丝暖意,返身把车开出了村口。
村外是较宽的乡镇公路,连接着一些村子及企业单位,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车辆也很少。虽然立春了,但两侧田野还飘浮着鬼魅似的灰白雾霾,微弱的日光照射过来,尽力驱散着湿漉漉的雾气。许多路口都拉了标语横幅,基本都有人值守,有的路口砌了砖墙,有的道路甚至被挖断了。老徐开车经过4个村庄,2个工厂,驶上前面的汉江大桥。桥头有交警站岗,测温、登记、严格检查身份证与通行证,手续不齐的就劝返。老徐按要求出示有关证件,得以顺利通行。他心道,多亏村主任想得周全。
4
进了城,老徐稍微松口气。行驶在市区,但见街道空旷,店铺大多关门歇业,来往车辆比往常少,连公交和出租车都停运了,偶尔遇见的人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互相有意拉开距离,熟人间远远打着手势招呼。早春了,拂面的风儿不算冷,行驶在这死气沉沉的路上,捂着口罩,老徐感觉憋得慌,脖子额颅有点汗津津的,他想拉下口罩,畅快呼吸一下,可想到疫情又不敢造次,只能忍着。沿街拉着不少醒目横幅,有“戴口罩、勤洗手、不聚会”还有“不吃饭是为了以后还能吃饭,不串门是为了以后还有亲人”以及“口罩还是呼吸机,请你明智二选一”。这些随处可见的标语比农村的文明些,但依然让人触目惊心。跟女儿约的时间还有余,老徐打算去一个老地方看看。
他将车从南一环拐进一条巷子,巷子邻近市区规模较大的农贸市场,以往这里通常是熙熙攘攘,喧闹嘈杂不堪的,可现在却出奇的冷清安静,没有摊贩行人,小巷像一条死蛇僵卧着。到巷子尽头的公厕旁,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水果摊摆着,先前老徐就是常在这批发零售蔬菜的。摊主老刘认得徐建业,叫了他一声。徐建业停车,看清这老俩口嘴上扣着用柚子皮做的东西,用细绳穿环系在耳朵上。老徐以前爱与他逗乐,随打趣:“老伙计,脸上咋戴着小娃的面具?”“唉——买不到口罩,只能先用这玩艺将就。”老刘摊手苦笑,“别说,我这个自己做的香甜可口,还管用,就是不太透气。然后走近车前,盯着蓬布问:“你车上拉的蔬菜吗?”“是。”老徐回答。
“能卖给我一点吗?”老刘问。
“对不起二位,”老徐拱拱手,“这是医院订购的。”
“大兄弟,稍微匀一点嘛,”老刘的老伴说,“最近买不到新鲜菜,我们连吃几天腌菜浆水菜了。”
“这菜市场咋不开张呢?”老徐凝望那边。
“他奶奶的,前几天一个从外地返回的隐瞒实情,到处走动,还来这买菜,传染了好几人。”老刘跺脚:“结果,就暂时封闭了,唉——这造的什么孽啊!”
老徐不出声了,揭开蓬布一角,取出两棵大白菜给老刘,又捧些辣椒给他老伴。他觉得口渴,取出杯子喝水。老刘塞给他几个橙子,又拎起热水壶给他续水。
这当儿,有三个穿城管制服,戴着执勤袖标和N95口罩的人走过来,其中一位喝斥:“谁让你在这卖菜?!”老徐慌道:“不,不是的,是给熟人……”来人走近,掀开蓬布,盯着老徐:“怎么这么多菜?目前啥情势?不准随便销售!”另一男一女掏出票据,准备开罚款单。老徐急了,赶忙拿出通行证和村上开的证明,说:“是给医院送的货。”执勤的人仔细轮流查看,其中一年龄较大的说:“要是这样,你就别耽搁了,赶紧送去。”老徐连忙点头,拉紧绳子盖好蓬布。另一女的感叹:“这菜真好,啧啧,多新鲜,咱家现在也缺菜。”老徐踌躇了一下,给他们一人取出两根青笋。
“大兄弟,还没给你钱呢。”老刘凑过来。
“送你的,不要不要。”老徐摆摆手。
“不好意思,我们也给你钱。”城管说。
“不不不,送你们的,这阵子都不容易。”老徐急忙上车,说:“我得去医院了。回见。”
“拐点过了,就可以来啦!”城管在车后大声喊。老徐逃也似的离开了灰暗冰冷的巷口和菜市场,穿过几条街,终于到了市医院附近。
5
他在路边停车熄火,看时间,还剩十五分钟。医院靠近十字路口,对面寂静的商场楼顶,大型电子屏幕正转播时讯。老徐听着突然心里咯噔一震,新闻报道一位叫李文亮的医生,因被传染冠状病毒,经抢救无效,于昨日不幸去逝。多年轻啊,李医生才三十四岁!他不太清楚什么“吹哨”预警的事,可心里有些难受,虽然刚走的那个医生不是他亲人。他想起2008年受地震影响,自家受灾,孩子尚小,当时得到的各方面援助。
手机响了,老徐接听抬头,女儿和一位男医生出现在医院门口。他们都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爸——!”晓英叫着小跑过来,她眼神明亮,透着兴奋。从正月初一匆匆离家,又过半个月了。老徐见到女儿也很高兴,即使对面站着,隔着口罩也不能遮挡可以感知的亲情。这是管后勤的郭主任,晓英给爸介绍,老徐和郭主任互相用眼睛手势打招呼,不能像平时那样靠近握手。辛苦你了,请跟我来。郭主任直接了当,做了个请的手势。晓英说:“爸,你先去交货,待会儿我还在这等你。”
“好好,我一会儿就出来。”老徐把车开到指定地点,按要求先测体温、登记。交完蔬菜和鱼,郭主任让他去结账。老徐忽然平静地说:“不用付款了,这车菜,算我捐给医院的。”
“这哪行呢?”郭主任怔道:“您大老远冒险送过来,何况这么多菜,值不少钱哩。”
“你们在救死扶伤,这特殊时期,我也帮不上啥忙,这菜就当支援前线了。”老徐说完,上了个厕所就走向门口,晓英果然在那等他呢。
“爸,你做得对。”女儿向父亲伸出大拇指。
“咱也出不了啥力,”老徐笑笑,“只能尽点心。”他把盛饺子的饭盒递给女儿,说:“你妈特意包的,你爱吃的芹菜馅饺子。”
晓英接过,闻下,说真香。接着拿出两个塑料袋,说:“这医院送的。”她拆开一个,“爸,给你换个口罩,你那个太简单了。”她将父亲的不太干净的白口罩取下来,细致地把一个N95口罩给父亲戴上。老徐没有推辞,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这是高档货,时下紧缺。晓英把另一个口罩给父亲,“这个,你回去给妈用。”
他忽然发现女儿的头发怎么变短了,她先前可一直留着黑油油的漂亮长发哩。
“你和妈都注意保重。”女儿嘱咐,接着缓慢而淡定地说,“我的申请刚被批准了,今夜就要出发,去支援江城。”
“啥?”老徐张口愣一下,他明白了。紧皱眉头沉声说:“英子,那儿现在可是危险之地,你可得想清楚。”
“我考虑好了,”女儿说,“医院抽了五个业务骨干,我是其中之一。”
“那,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老徐明白女儿的性子,从小上进、好强,认准的事,牛也拉不转的。“啥时候能回来呢?”他问。
“不知道,可能到疫情向好呗。”女儿说,“爸,你早点回家吧,免得妈操心。”晓英眉眼含笑,他知道女儿笑起来很美。老徐看着女儿慢慢走到车前,又蓦地想起什么,颤声说:“英子,到了江城,记得跟你弟弟联系,晓勇还困在那哩。”
晓英眼眶一热,点头微笑着,朝父亲挥手。
6
将到村子,徐建业发觉气氛有些异常,确切说,跟离开时的情形不一样。
远远望见村口站着好几人,似乎在专门等他。距路障30余米时,有俩年轻的后生上来,手里还拿着木棍、钢叉,示意他停止前行。
老徐靠边停车,怏怏走出驾驶室。说:“你们扎这驾势,演的哪一出?”
“建业叔,”军娃讪笑着说,“我们来迎接你呀。”
“嗯哼,小子,有这必要吗?”老徐撇撇嘴,“发生了啥事?”
“也许,你不能进村了。”强娃说着,用红外体温枪对他脑门照一下。
“为啥?”老徐讶异,“36.7°,这不正常嘛?”
“书记那边有请。”强娃涎着脸说,“叔,你马上就知道了。”
他俩前后夹着徐建业,好像防他跑似的到了路口。
老徐看清,除了村主任和文书,路当中站着村支书张建明,治保主任张建宏,一侧还有戴眼镜的驻村扶贫干部,市上下来的第一书记——高阳。他们都盯着他,阴沉着脸。
“徐建业,”张支书叫一声,“你耍得大。”
“哎呀支书,甭挖苦,就给医院送了趟菜嘛。”徐建业挠头。
“谁批准你去的?”张建宏斜他一眼。
老徐意识到问题所在,转头瞅村主任,希望他帮解释下。杨海林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地向书记那边努嘴:“跟他们说过了的。”
“徐建业,你出去过,就不能回村了。”
“凭啥?”老徐瞪圆眼睛,“回我自己的家,难道不行?”
“不是不让你回,你外出半天,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多少人?”得汇报清楚。
“你们已知道,我去给医院送菜了。”老徐涨红脸,“顺便见一下女儿。”
“不只去过一个地方,不光只见过你女子吧?”张建宏插话,“何况,进出医院,不可能没接触外人。”
“碰到过交警,菜市场的熟人,巡查的城管,也有医院的人。”老徐竹筒倒豆子,可立马后悔说多了,七嘴八舌的质问涌来了。
“看看,专家说这次的病毒很阴险,人传人,你外出接触这么多人,不让人担心怀疑吗?”
“都戴了口罩的,”老徐讪讪道,“还测过体温。没问题。”
“现在没问题,不能说以后就没问题。谁能给你证明呢?”
“听说市区菜市场因传染都暂时封闭了,还敢去?”
“路上没啥人,我又没卖菜。”老徐争辩。
“医院收了你的菜,给证明了吗?”一旁沉默的杨海林提醒他。
“没有,我捐了。”徐建业忿忿道,“没要收据。你们可以去调查嘛!”
“不可能吧,那么多菜,就没留下个字据?”
“天地良心。”老徐急了,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脸说,“这口罩是医院回送的。”
“啧啧,N95,高档货。“送了多少?”张建宏问。
“两个。”老徐回答
“一车菜换了两个口罩?”支书仰面笑道,“鬼才信呢!”
“嗨,就这么个事,跟你们还说不清了?!”徐建业蹬地叹气。
“跟第一书记说去。”杨海林悄悄使个眼色。徐建业意会转向高书记,他掏出烟,忍着火气给高阳和其他人发纸烟。
在一侧察言观色的高阳摆摆手,表示不抽烟,扶下儒雅的眼镜说:“老徐,我们理解你,可你也要理解当前的形势。今天下来检查,就碰上你这档事。”他来回走两步,不疾不慢道,“你出去这么长时间,到过菜市场,到过医院,还接触过外人,不排除被传染的可能。”他清一下嗓音,“为了他人,为了全村人民的安全,按规定要求,你得自觉隔离啊。”
“这——”老徐语塞,他想起菜市场为何关闭的事。
“不要想不开嘛,你是聪明人,特殊时期,万一出了问题,上面会层层追责的。”高书记温和地看着徐建业,语言肯定明了,“先隔离观察14天。”他又转对村里其他干部说:“工作要切实认真细致,谁失误了,谁负责。”
“高书记说的是。”张支书打个哈哈,“建业,为了全体村民的安全,你就暂且牺牲一下吧。”徐建业昂犟着头,不开腔。
“老徐,想开点。”第一书记高阳耐心说,“大局为重,不要怕损失,以后给你搞个项目或落实点扶贫资金。”
“建业兄弟,”村主任杨海林难为地说,“我都替你背锅了。时间不长,忍一下吧。”
事已至此,老徐无奈地拍拍脑门说:“就依你们。”又问,“在哪隔离呢?在家真不行吗?”
“你就不怕给你老婆传染上?”张支书关切地说,“去小学校吧。现时开不了学,反正学娃子和老师都不在。”
杨海林接道:“建业,安心隔离,我让秀芳每天把饭给你按时送到。”
“走吧,建业叔。”治保主任张建宏改了口气,“我和军娃、强娃陪你去。”
徐建业还是被他们三个夹在中间,各自拉开几步,走向远处的校舍。
日头早在云后隐身了,天空阴暗,料峭的寒风吹过,老徐觉得脚步沉重,浑身冰凉。
到小学门口,他看见一幅鲜红的标语:带病回村,不屑子孙。
近在眼前,却不能回家和老婆住一起,想着大过年的,今夜就要出发的女儿,困在江城的儿子,徐建业鼻子发酸,脑壳发胀,感到胸口有点剌痛。心念道:进城去趟医院,怎么稀里糊涂就撞了枪口呢?
7
秀芳得知老公回村的消息时,徐建业已被隔离在小学了。她不能像平常那样去找人评理,哭诉央求甚至撒泼,也无法改变现实,只能忍着憋屈把饭和被褥给丈夫送去。门口有民兵值守,她放下东西,隔窗和老徐默默对视。
“早知如此,你就不出去了。”
“别说了。”他把晓英给的另一个N95口罩递给老婆。“英子给的,你戴上。”他强忍着没把女儿今晚要去江城支援的事说出来。
“唉——咱家四人,过年不但不能团圆,现在还各待一地,分散四方。”秀芳眼泪巴巴地叹气。
“没事。”老徐笑道,“嗬嗬,咱家这是四面出击,镇守四方哩。”
“建业,这样了你还穷开心。”
“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不会拖太久,会恢复到从前的。”老徐对秀芳说,“你一人在家也要注意安全。”
“建业,甭操心,我是啥人你是知道的。”秀芳目含温柔,“想吃啥喝啥就说,我给你做。在这你就当休养,保护好自己,我和娃们日后还靠你哩。”
“嗯,就是的,我俩都好好的。”徐建业苦笑,“等疫情结束,咱家人就能相聚,晓英晓勇都争气,我们以后还要享娃的福呢”。
徐建业与老婆说话时有意拉开点距离,他怕自己万一外出被传染了,再传染给老婆就糟了。因此不让秀芳待的时间太长,每次都按点劝女人回家。
但女人走后,他心里就空落落的。除了天天固定测量记录体温,基本没事可干。一人守着个偌大冷清的学校,或坐或躺,或无聊的瞎转悠。白天看日头东升西落,好歹还能近距离见到老婆,远远地瞧见路过的村人。可到了晚上,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世界无辜抛弃了,有村不能进,有家不能回,只能独呆在值班室里熬时间。而村巷里远远传来的狗吠,校园一角皂角树上猫头鹰的凄厉叫声,墙外窗下老鼠的躁动觅食更加剧了四周的寂静。孤零零的老徐开始连着几夜失眠,睡不踏实就免不了胡思乱想。琢磨现实问题,猜测左邻右舍及乡亲们在做什么,当然也回忆过去,想老婆,牵念一对远在外地的儿女。
8
晓英和同事是凌晨飞到江城的。她及各地支援的医护人员接受了简短培训,将很快奔赴一线医院。
正式上岗前,她抽空给晓勇打了电话,姐弟俩简略说了各自情况,互道珍重平安。他们不在一个城区,因防疫阻隔,交通中断也无法见面。
晓勇已困在江城十几天了。得知姐姐来江城支援,他虽感到一丝温暖,但更多的是牵挂担忧。直到姐姐不幸染病离去,他们都没能相见。
他今年大四,因在一家建筑设计院实习,为协助完成一个项目拖到了春节前夕。网上预定的高铁车票原是1月23中午的,本可以赶回与家人团聚,可因为之前没收到确凿通报,加班又忽略了有关信息,在离开宿舍,准备去汉口车站时获悉封城了,内外交通随之停运。他只得原路返回,并且感到了异乎寻常的类似临战的紧张气氛。经营场所纷纷关门了,人们行色匆匆,有的戴着口罩,有的仍在寒风中露着脸。还好,昨天实习单位放假前给每人发了个一次性口罩,天冷,加上近来的疫情传言,他出门时就戴上了。
封城意味着什么,晓勇年轻的头脑急速运转着,江城没有可靠亲友,纵然有在这时也不能去投奔,他迅速返回学校宿舍,放下行李,快步去超市买了一箱方便面,10根火腿,5个面包。发现有人寻买口罩,他也抢了一个。回到宿舍,他打开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开始关注搜集与疫情相关的信息,越看心里越发焦虑不安。但出不了城,回不了家,是窝居在小小宿舍呢,还是找点事干?放假后学校食堂就关了,大年除夕滞留在校的没几个学生,现在封城,各区域及各单位也会相继封闭,如呆在宿舍,买的食物仅够对付几天。经过考虑,他打算一边复习考研,一边找点力所能及的事去做。
父母的电话打来了,关切地问这问那。晓勇给双亲拜年,报平安,让他们放心,保证自己照管好自己。除夕夜,晓勇没心思看春晚,他浏览资讯,注意到要突击建造火神山和雷神山医院的信息。
9
第二天上午,晓勇骑车赶往蔡甸区知音湖,找到了火神山医院现场建设指挥部。他对负责人诚恳表达想做一份临时工作,并出示了求职简历。接待者了解到他是学土木工程专业的,正巧旁边有位早年毕业的工程师是学长,就同意他做工地技术协理,给各施工单元分解图纸,衔接协调,核对数据。他到的时候,许多挖掘机、铲车、推土机、圧路机已在进行场平、回填、平整等施工,几百台机器分工协作,通宵会战。晓勇紧张而兴奋,见识了高科技的北斗RTK测绘定位设备,上千台大型机械轮班抢建,几千名工人进场施工的壮观场景,他累而乐着,与工友们昼夜摸爬滚打在一起。盒饭送到,囫囵吞枣扒完,实在困得不行了,就定好时间休息一会儿。有的师傅吃饭喝水的间隙竟能抑制不住打起盹来。
奇迹在争分夺秒中创造着,仅仅十天,火神山医院就建成交付使用,晓勇和工友们别提多激动了。能从死神手里早点挽救一条生命,就是他们的最大愿望。虽然很疲劳,但他又与其中一些工友主动请战,稍事休息,晓勇转场到雷神山医院工地。过了几天,他接到姐姐的电话,知道她来江城支援了。
这边工地快结束了,但因疫情严峻,晓勇没法去看姐姐;那边晓英在医院上班,救护病人要紧,也不能来看弟弟。他们彼此牵心着,遥望着。2月9号,晓勇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建设单位给了他一份不菲的报酬,并邀请他以后毕业能来工作。知识就是力量,而这更坚定了他读研深造的理想。他告别工友们,学长开车送他回武昌的校区,并顺便带给他一些食物。
一路上,车经过长江大桥、江底隧道,经过雄伟的黄鹤楼,起伏的龟山、蛇山,经过辛亥首义的楚望台,昔日繁华的街景因爆发的疫情现在变得冷冷清清,蔓延到的地方一片萧瑟,人们或禁足宅居,如虫冬眠、或如惊弓之鸟,避之唯恐不及。来江城读书三年多了,他已熟悉这里的生活。忘不了热干面、周黑鸭的味道,忘不了光谷的时尚创新,忘不了在东湖畔读书的安宁温馨,他喜爱从家乡千里迢迢,曲折奔流而来的汉水汇入浩瀚长江的这个地方,热爱这座美丽而英雄的不服输的城市。
10
村上的隔离点选的真好,一条绕村而过的蜿蜒水渠上的石拱桥,把小学和村庄连在一起。桥西头是参差错落的房屋,东头邻近学校,小学围墙外就是广袤的田野。
这地方真安静。现在没有学生老师,空荡荡的就徐建业一个人。他住在狭小的值班室,陪伴的有一个木板床,一张课桌,一把椅子。当然,治保主任还特意留了一个温度计,让他每天量体温,仔细记录。叮咛他如果体温超过37度,有发热、咳嗽、胸闷等症状就赶紧汇报。天冷,生了个煤炉子,可以取暖烧开水。课桌上有台旧电脑,但网络信号时有时无,再说,他也不太会玩。开始几天,老徐看看手机,翻翻旧报纸,或到校园里转圈圈,还能对付,可一周后就有些焦躁难耐。主要是大多时候见不到人,没人可以说话。
所以,徐建业就特别盼望有人来,来了跟他聊聊天。但疫情让村民们退避三舍,被隔离的他相当于疑似病例,没人敢过来接近。偶有人从桥对面经过,最多跟他远远地打个招呼。他想稍微靠近说句话,可人家善意地点个头就匆匆离开了。这境况令他心里悲凉,只有老婆来看他,趁送饭时,尽可能的多待一会儿,陪他拉话。徐建业就一边慢慢吃饭,隔两三米瞅着老婆,一边与她呱哒,没完没了地说陈年旧事和现在的情况,最后,依依不舍盯着秀芳的背影走远。
身处隔离室,他觉得自己像只困在笼子里的活兽,心里感到压抑又憋屈,但不管怎样苦闷难受,有一点他十分清醒:在此敏感特殊的时期,自己是个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也可能是关系到村民安危的一员,为了疫情“拐点”的早日到来,这时无论如何得坚持住。
徐建业感到今生从来没有这么多的空闲。他本是个勤快人,平常没事做就浑身痒痒;他也喜欢热闹,与人有事没事谝谝闲传。隔离时间一长,他就像落进陷阱的困兽,觉得枯燥又烦躁,哪都不舒服。他把课桌上的一沓旧报纸翻了又翻,甚至把墙角学生遗留的几本书都反来复去看了个遍,语文自然书之外,他还看数学书,虽然知识简单也蛮有兴趣地去欣赏分析,挑一些所谓的难题研究。除此,他就在校园里傻转悠,把12个教室看了一遍又一遍,连黑板上的励志标语都能背下来了。校园里的所有树,他都记住了。教学楼前后有白玉兰、广玉兰和旱莲、樱桃树,操场周围是桂花树、枇杷树,围墙一边立着香樟,一边站着塔松。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总共有72棵。这个数字有意思,老徐上过高中,知道孔圣人有七十二贤,学校刚好栽了72棵树,应是深有寓义吧。
11
江城的疫情风声鹤唳,但回到校舍,晓勇的心便逐渐安静下来。除了看书学习,他不愿如老鼠那样整天缩在洞里。经历了火、雷神山两医院的建设,他胆子大了起来,觉得死虽可怕,但生命更可贵,而生存和希望还得去积极主动争取。因此,他在做好防护的前提下,就抽空到学校附近的社区帮忙,发宣传资料,到路口协助执勤者测温登记,帮小区行动不便的老人采购可以买到的东西。在这个非常时期,钱不是万能的,连口罩、食物、药品都难以买到,或者有钱也不敢外出去买。人变得格外惜命,格外的敏感和小心翼翼。晓勇不止一次遇见饥饿难耐的滞留客到处寻求食物,甚至在垃圾桶里翻找吃的。这样的情景让人心酸,求生欲让平时生活正常的人抛弃了体面。对落难者来说,一袋方便面,一块馒头,一瓶水都是珍贵的。晓勇的食物也仅够裹腹,不过偶尔买到吃的,他有时会在校门口,社区垃圾桶旁放上一点。这样一周一周过着,一天一天熬着,一小时一小时地消磨着光阴,期待着疫情图上显示转机的拐点出现。
封城使很多行业停摆,偌大的城如一架瘫痪的机器,竭力转动的齿轮是医院,这个目光聚焦之地,是城市顽强跳动的心脏,关乎着病人的生死劫数。医治抢救中,也有不少医护人员被传染。想到爸妈的牵挂,晓勇隔几天跟姐姐联系一下,为她的安全揪心着。
2月19晚上,他突然收到了姐姐的一条手机短信:晓勇,姐姐想你,你要好好的。他当时没多想,立马回道:姐姐,我也想你,咱们都好好的。
当晚,晓勇有些莫名的烦躁,虽然困乏,但心神不宁许久没睡着。后来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回到了故乡,仿佛跟姐姐在老家玩耍,在院子里和伙伴们打沙包,跳皮筋,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再后来,好像去很远的外地找姐姐,快到约定地点了,却腿脚沉重,老是走不到跟前。终于看到姐姐了,她就站在街对面,招手微笑着,背后是一座白色安祥的建筑,好似自己参与建成的医院。晓勇奋力跑过去,可被一排路障挡住了,姐姐后退着,突然消失不见了……“姐姐——!”他使劲叫着。惊醒,原来是梦!
晓勇记起自己小时候生病了,父母带发烧的他去医院看大夫。面对打针,他挣扎,叫唤,姐姐也在旁边紧张盯着,跟着弟弟哭叫,说不喜欢医生和医院。可后来姐姐居然学医从医了,是什么时候想通转变的呢?不知怎的,这蹊跷的梦令他心里慌乱不安。
翌晨,晓勇啄磨姐姐的话,愈觉异常。他立即给姐姐打电话,手机通着,可没接听,他又重拨了几次,还是没人接听!出了什么事?到底啥情况?难道姐姐在值班吗?挨到下午,电话依然不通,联想到父母的牵心,他决定去汉口的医院找姐姐,想弄清究竟是啥原因。
12
隔离持续着,徐建业把小学的每一处地方,每一个犄角旮旯都亲临看过多次了。他最喜欢去操场高台上,站那眺望广阔的原野。平坦的地里是一块块的麦田和一片片的油菜,经过寒冬的洗礼,麦苗变得深绿,而油菜已蕴含着无数花苞苞,田垄沟畔的杨柳牵挂着一绺绺绿烟。怀春的田野已开始加快苏醒萌动了。
老徐也常常观望村庄,痴痴凝视自家的方位,他能瞧见左邻右舍的房子,也能看清自家屋顶上的烟囱和闪闪发光的照妖镜,以及核桃树与拐枣树的高挑尖梢。无聊透顶的时候,立春十几天了,动物们不受人间的疫情影响,有的已到发情期。白天常见三三两两的狗子窜过来,大模大样的互相嗅着咬着追逐交配。入夜,猫儿在草丛树荫中亲密热络,传出一阵一阵疯狂的嘶叫。徐建业时常被此起彼伏的叫春吵醒而难得安宁。有几次实在忍不住,他就朝门外窗外大吼,甚至捡起石头扔向那肆意的狂叫躁动处。睡不着时,他最想念老婆,虽然四十大几的人了。他猜测秀芳在干啥,回想她年轻时的模样,跟媳妇在一起的那些其乐融融的时光,还有他们二十多年来的同甘共苦的生活。不过,这期间他更思念一双儿女,反复回味孩子在身旁时的一幕幕情景。儿女们懂事争气,学习努力都先后考上了大学,这在村子里很让人羡慕。他们两口子在人前腰杆能挺直,而且朴实勤劳,头脑灵活,把农副业经营得有模有样。晓英在医院工作几年了,到了女大论嫁的年纪,她心思深细,提及婚事只道过完年再说。晓勇将要毕业,这娃精明而低调,也有主见,不管就业或是读研都任他选择。这些年夫妻二人虽然吃了不少苦,但有盼头,和顺吉利的一家,日子正一天天好起来。可是,谁想到这什么他妈的新冠肺炎病毒,这害人的疫患偏偏在春节暴发,影响大家过节,害得人妻离子散,一家人竟不能团圆。
虽然自己受了些委屈,隔离在这清静的小学校里,但毕竟在村子里,独居寂寞可以忍耐,也没什么危险。可儿女们这阵子在外,远在那个骇人听闻的疫情中心,老徐夫妇真是无尽的担忧啊。晓英在医院支援,那上班情形可以想像,所以他基本不给沉稳的女儿打电话。与晓勇起初间隔联系着,当得知他参与到火神山、雷神山医院的建设,赶工期,也就不再去打扰他。这天,徐建业听新闻得知那两个医院完工投入使用了,便忍不住拨通了晓勇的电话。“老爸。”儿子声音传过来,“工程结束我回校了,平安着呢。”
“嗯嗯,千万别大意,一定要注意安全。”老徐叮嘱。
“你和妈都好着了吧?”儿子反问。
“好,好着呢,别,别担心。”老徐想到自己被隔离的难堪,有点吞吞吐吐,可立即坚定补充,“我和你妈一切都好。”他又问:“晓勇,知道你姐的情况吗?到江城那天通过一次话,然后就没消息了。”老徐停一下说,“最近也联系不上。”
“姐肯定太忙了,可能顾不上。”儿子在那头安慰,“她在医院,没事的,放心吧。”晓勇接着想与妈说话,可这头秀芳不在跟前,他赶紧掩饰:“你妈上厕所呢……哦,手机没电了,不说了。”老徐挂了电话,他捶一下胸脯大腿,眼眶潮湿,有点想哭。可他清楚自己有泪得往肚里咽,不能软弱趴下,这关键时刻得咬牙扛住,决不能拖累了亲人。
这次电话后,老徐不敢多跟儿女联系,他怕老婆不在身边露馅,也怕不小心说漏嘴,让远在外地,处于险境中的儿女们担惊受怕。
13
自进入江城所支援的医院,晓英就投入到非常繁忙的救护工作之中。每天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口罩,要上十几个小时的班,遇到紧急情况还得临时加班。不敢吃多,喝太多水,怕上厕所。天天捂一身汗,为减少换衣传染,有的医护悄悄用了尿不湿。每天下班都疲惫不堪,强撑着消毒、冲澡,抚摸着脸上的深深压痕,然后沉沉睡去。次日,同事们互相提醒鼓励着又去医院上班。
第九天下班时,ICU入住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病人胸闷气短,呼吸困难。医生马上安排一边输液,一边供给富氧,但血氧含量依旧低,肺功能逐渐衰弱,无奈,只能行插管输氧抢救。交班时间已到,晓英本可以走的,可那个接班的护士有点紧张手软,而危急的情况又不容耽搁,晓英说:“让我来。”她接过器具一步跨上前。病人气管切开后插管,却难受得禁不住咳嗽、咯痰。他们拼尽全力,才使病情略微缓解。抢救室内的空气可能被污染了,消过毒,晓英拖着疲劳的身体回到住处,第二天上班,她觉得头昏气短,出现发热症状,她被隔离了。接下来胸部CT发现磨玻璃影改变,核酸试剂检测呈阳性,被确诊为新冠病毒肺炎。
转瞬之间,晓英成了危症患者。经医治,她的病情曾一度平稳,可一周后,病情突然急转直下,甚至出现间歇性昏迷。给晓勇的短信,就是在进ICU之前发出的。她想起在江城的弟弟,念起在家乡的父母,从心里祝亲人安好。虽然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但还是难免悲伤,毕竟,自己还不到26岁,男友还在远方等着呢。他是医学院的同学,两人心心相印,晓英原想等支援任务结束,回去再告知家人的。
晓勇克服重重拦阻来到姐姐所在的医院,但医院被严格封锁,他不能随便进入,问值班的人,说不晓得详细情况。晓勇急得团团转,他又试着给姐姐打电话,几遍后终于有人接了,但不是姐,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他急道:“我是徐晓英的弟弟!”对方沉默着。“我姐到底怎么了?她在不在?!”他真躁了,近乎怒吼着。对方顿一下说:“不要急,你姐正在抢救病人哩。”
“我能看看我姐吗?”他求道,“哪怕只一面。”
“对不起,不行,你走吧,”对方冷静地说,“回去等消息吧。”
晓勇伤心又绝望,与姐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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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晓勇求见姐姐的时候,晓英正被抢救着。几天来多名专家会诊研究,想尽办法,连ECMO(人工心肺)都用上了,竭尽全力挽救她年轻宝贵的生命,可在晓勇无助离开的那天夜里,姐姐还是被死神残忍地带走了。晓勇是刚回学校得知这个噩耗的。他没有上楼,身体好似突然散了架,魂也丢了,他泪如泉涌,跑到邻近的长江边,望着滚滚逝水,撕心裂肺喊着:天神啊,还我姐姐!你睁开眼,赶紧把疫魔收走吧!四周黑黢黢的,一阵阵汹涌的波涛撞击着堤岸,哗哗哗!哗啦哗啦的轰鸣着,掩盖了他的哭泣。
夜深了,一弯残月忧伤地升起来,惨淡地浸在江中,苍白的月光洒落清冷的江岸,朦胧的城市仿佛疲累地睡着了。念起姐姐的话,他止住悲声,抺掉了眼泪。现在的江城像一艘沉重超载而搁浅的巨轮,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空气,到处流传着惊心动魄的救人死人的各类时讯。包括离去的姐姐,近来每天都有许多无辜而鲜活的生命被疫魔夺走,这到底是谁造成的灾难呢?封在城里有八九百万人,流散出去的有四五百万人,目前都在与瘟疫抗争,为生存安康而努力。晓勇虽然极度悲伤,但忍着没把姐的事立刻告知家里的父母,并请求医院的同事缓发讣告。他怕一直担心的爸妈受不了,也恍然明白,不给别人痛苦,自己先得好好活着。
姐的骨灰暂存在殡仪馆里,其实医院侧面了解到晓英父亲被隔离的情况,也同意推迟善后。晓勇暂时还出不了城,一月来的变故痛楚让他知道了怎样面对现实和未来,如何面对生活的无常。他每日坚持学习锻炼,关注着不断更新的疫情数据,也关注着世界各地发生的大事。
他强自镇定,跟父母保持着正常联系。爸妈问近来怎么老是与晓英联系不上,他说姐姐工作累,忙着救人,时间紧可能不便通话。当然,父母也继续隐瞒着被隔离的事,说家里一切都好。
晓勇看日历,明天是3月1号。他想,时间过得真慢,这些天度日如年;可光阴又过得好快,倏忽就到下个月了。不管怎样,新的一篇将会翻开。路,还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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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当天,徐建业隔离期满。本来不用这么久的,因邻村出现了一个回乡潜伏期较长才发作的病例,村民们有些恐慌。加之他可能夜里受凉,偏偏体温起了波动,就遵从要求,又自觉延长时间,在小学隔离了整整24天。
胡子拉碴的徐建业如释重负,当着村干部的面,古怪笑着在校园里跑了几圈,才和前来接他的老婆离开。
太阳渐渐暖和起来了,花儿次第开放,一江春水流淌着复苏的时光。徐建业夫妇天天念叨着千里之外的孩子,期待着他们早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