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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利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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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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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人生有难可横渡


谁都不愿经受病痛磨难,可总是无法避免而置身事外。

犯病住院几天,疼痛炎症渐消。本以为可以出院了,主管医生却严肃地对我说:你现在的病情,需要实施手术。

闻言,我心里咯噔一下,觉着遇到“坎”了。其实,六年前单位组织体检时就查出一些问题。尤其发现胆囊息肉达到0.8㎝,院方叮嘱得注意复查。平常虽偶有恶心腹胀等毛病,但并没真正放在心上。今年初突然发作过一次,胸口及背心不舒服,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的钝痛袭来,去医院咨询检查,诊断是胆囊炎引起,而息肉已增至1.5㎝,且合并的还有几颗结石。肝胆外科的大夫认真分析了我的检查资料,建议尽快手术,以摆脱病痛折磨,排除可能的癌变隐患。

    当时我有点恐慌,开始多方搜寻资料。保胆手术是最先关注的,有几家北京、上海的民营医院声称能做,但国内正规的三甲医院并不主张,据说保胆手术复发的情况较多。然后有熟人推荐中医疗法,甚至偏方,寄希望通过服汤剂药丸来缩小息肉和结石。此外,有做过此项手术的患者说腔镜创伤小、恢复快;也有说术后会产生一些副作用,影响以后生活的;还有患者自称试过无数中西药,甚至吃了几十斤鸡内金不见效的。当然,也有医者建议密切观察,改变不良生活方式,如病情继续发展再行手术亦可的。经反复斟酌,觉得胆囊虽小,毕竟是人体重要的脏器之一,不到万不得已则不切除。

时光荏苒,工作一忙就忘了旧疾。倏忽大半年过去了,直到上周一讲课忽觉右上腹不适,午后改作业时胸部隐痛,连带肩背放射性疼痛,再坚持上完一节课,冷汗涔涔,胸肋越来越痛,犹如刀搅,遂请假急速赶到医院。

这次,面对病况与医生的郑重提议,我和家人虽心里倾向手术,但当杨大夫如实告知手术的过程,尤其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比如:麻醉或许导致心脏骤停,或许术中临时改变方案扩大创伤范围,或许引起术后感染等。因为每个人的体质状况不一样,所以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如同意,家属及本人得在手术协议书上签字。看着那些白纸黑字的冰冷条款,妻子和我心里都有些忐忑。到底做不做呢?我心脏不是太好,尤其全身麻醉是一道难关。今年带着毕业班的课,听说令人关注的职称评审又即将开始。一时,我又陷入了踌躇之中。

“你这个病已经拖得很久了。手术做了减少病痛折磨,也断绝了隐患。利害轻重自己要好好把握。”

主管医生杨瑞虽比较年轻,但说话条理严谨,逻辑清晰,显得很是老道。

肝胆科主任李涛依旧平和而亲切。上一次住院联系过,本来他及时安排了手术,是我打了退堂鼓。可他没有因我“二进宫”而冷遇我,仍然关注我的现状。

“王老师,你的病情目前完全符合手术指征,应尽早下决心,避免‘夜长梦多’哦。”他温和地说道:“这个手术开展很成熟了,绝大部分恢复良好,你不必顾虑太多。”揣摩着他的话,我心里那道迈不过的“坎”在动摇。

主刀大夫是唐寒秋副主任,他沉静而干练。术前有一次难忘的谈话。刚做完手术回到办公室。他端着咖啡杯直视着心情复杂的我说:“王老师,看得出你还很纠结。”

我点点头:“毕竟要摘除一个脏器。还有些其它的因素。”

“你是个理智的人。”唐主任平静地说,“你爱惜自己的身体,顾虑手头工作,但更应珍爱自己的生命。”他眼镜片后目光炯炯,“给你讲个真实的事情吧。”他喝口咖啡,身体仰在椅子上,缓缓道:“我曾有个故交,患胆囊息肉多年了,按症状早该手术。其间劝过他,可因为平时没有大碍就疏忽大意,一直拖着。”他用手指擦试下眼角,朝我偏过身来,稍顿一下继续道,“直到今年春天他突感不适来就诊,做了手术,但病检结果已发生癌变转移。人一下就崩溃了,回去不到半年就……”唐主任双手伏案,停止了讲述,而我的心却“怦怦”跳将起来。

怎么会这样。”我讷讷道。

“生命只有一次,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轻叹一声补充道,目光睿智地看着我。我站起身,魂魄已受到极大震动,几乎瞬间就拿定了主意。

回到病房,病友老林依然躺在床上。老林比我早三天住院,因胆管结石阻塞引起急性胰腺炎,输了一周液了,不能吃喝东西,插着胃管鼻饲,嘴上还吸着氧气。他瓮声瓮气地说,等胰腺炎好了,隔段时间才能手术,他后悔没早点切除胆囊,以致遭受现在的痛苦。

隔壁今天出院一个农村来的病人,胸腔积水,查明肝组织纤维化,切除了半个肝,花费了9万多元,已花光了所有积蓄和借的钱,人已瘦的皮包骨头。家人收拾了东西,栖栖遑遑地勉强出院了。

走廊及过道都加的有临时病床,不少人还在等待诊治与手术。现在生活条件大大改善了,可得病的人怎么反而增加了呢?

我能住进带空调、电视、卫生间的两人病房,又得到及时检查治疗,一个事关自己身体健康的手术,怎么还频频瞻前顾后,思虑重重呢。越拖思想负担越重,反而影响别的事情。

不能再犹豫了,终于下定决心,与爱人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了字。

 

签过字,心情反倒安静下来。

消除了杂念,只是想着仿佛去通过人生路上的一次考试而已。

杨大夫很快告知:手术安排在下周星期一上午。护士安慰我好好休息,说我是当天第一台手术。

晚8点以后就禁止吃喝东西了,护士测了血压,量了体温,在手臂上预埋了针头。洗漱完,倚在床上习惯性地拿起书阅读。临床老林还在输液,他睡着了,鼾声如雷,旁边的氧气机时而咕噜咕噜的响着。12点,困意终于袭来,合上书睡觉。5点多醒来了,换住院服,我个子高,上衣紧、裤子短,显得有点滑稽。下床看着18楼落地窗外的天空一点点转亮,熹微的晨光反射在玻璃上,渐渐地,天上的云彩变得瑰丽而莫测起来。

10月15日,这是深秋一个难得的好日子。我立在窗前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舒展一下筋骨,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七点半,爱人和儿子来医院陪我。八点,手术室的医生来接人。是个面容慈祥的老大夫,他核对我的床号、姓名,带着我和另两个病号去10楼手术室。我坦然走向电梯,身后紧跟着妻儿。

到10楼,手术室外已有数人等候。有关科室将做手术的人都在预备室等待,有躺在病床推进来的;有自己缓步走进来的。陪同家属皆被挡在门外,神情凝重地张望。换拖鞋,带上兜头发的简易帽子,大都既安静又忐忑不安地等着,也有人紧张地问一些情况,有个80多岁的大爷一边呻吟着,一边嘟囔着咋还不麻利动作呢。不过,渐渐有人被叫号领进各个手术室。

15号,王××,10号手术室。点名声传来,医务人员让我取下眼镜,牵着近视的我走进手术室。并再次核对姓名及手环上的信息,然后示意我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室很静,穿着浅色苹果绿工作服,戴着口罩的医生和护士轻轻走动着,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有关事项。量血压、体温,接上心电监护仪,挂上吊瓶,给我盖上被子。过一会,有大夫问我体重,我意识到也许快注射麻药了。

静谧中,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听护士说八点半了,他们停下来,准备就绪,好像在等主刀医生。我静静地躺着,出奇的镇定,心想,若在平时,这个时间已在操场升完国旗,下早读,该准备进教室上课了。又过一会儿,我好像感到头顶的无影灯亮了,然后慢慢失去了知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失去记忆的时间隧道,在另一个维度里,恍惚有奇异而温柔的手向我伸来。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这期间发生了些什么,终于,有轻微的响动传人耳中,使劲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戴着口罩的人影在我眼前晃动。一张脸靠近我说:醒来了,你的手术已做完了。我有点迷迷糊糊记起点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闯过关了,还活着。但来不及多想,脑袋发木,浑身软绵绵的,困乏的眼皮又黏在了一起。随后,我听见了更大的响动,有医生、护士的声音,还有熟悉的妻儿的声音。我努力睁开眼睛,看一下亲人们,这时不知道痛,只觉得极度疲乏。朦朦胧胧感到自己被转移出手术室,推到电梯间,推向走廊。

再次醒来,已在病房里。吸着氧,输着液。妻儿在身旁,姐姐哥哥们也围在我旁边。他们亲切地看着我,说:放心吧,手术顺利。

知道亲人们为我担惊受怕许久,我的眼眶禁不住潮湿起来。

此刻是中午12点。身体还不能动,清醒后感到了来自胸腹伤口的尖锐疼痛。这个手术正常一两个小时就完了,我却差不多用了两倍的时间。原来,在我胆囊摘除后,还要等待息肉冰冻切片检验,又延长了麻醉,所以手术做完后苏醒的较慢。医生说必须把病人唤醒,等解除危险后才能送回病房。

点滴从中午一直吊到深夜。醒一会,睡一会,一动伤口就痛。不能下床,不能吃东西,但输的液多,总得排泄。在床上小便很麻烦,可护士说得力争解出来,不然插尿管就难受了,还容易感染,只好憋着劲慢慢尿到便壶里。护士说,不能久躺不动,否则可能造成肠子粘连,通气了,才可以吃东西。自己开始动不了,妻儿就帮助翻身,定时左翻右翻。护士还交代,要尽力早点下床活动。但起坐时牵动伤口疼,下地谈何容易。不过,第二天下午,在妻儿的鼓励、帮助下,我的双脚终于触到踏实的地面,然后忍着痛,弯着腰,在室内慢慢走了几步。接着,休息,再咬牙坚持走。腹侧有引流管和袋子,行动不太方便,但得克服困难。渐渐地可以走到卫生间了,走到过道了,活动中,肚子也通气了。

大姐送来亲手熬的稀粥,米烂菜香,软糯可口。二姐送汤端碗,还把削好的水果放我嘴里。哥姐们慈爱地关照我,在她们眼里,作为老幺的我永远是小弟。这几天,爱人和孩子一直陪在身边。妻子请了假照顾我,跑前跟后办手续,关注着我每一丝的变化和需要。即将考研的儿子于紧张的学习中也来陪同,给我翻身、擦身,穿衣盖被。能下地后他接了热水给我洗脚、细心地放在他腿上按摩,拉着我缓缓走路,扶我上下床。他抽空看书,晚上睡在临近小床,还要坚持陪我。真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

取掉引流管后,身体轻松了一些。虽然行动还受局限,但疼痛在慢慢的减轻。

出院前一天,杨大夫送来了检验单,报告显示胆囊腺瘤,有增生,伴低级上皮内瘤。他感慨道:“王老师,多亏你这次做了……再拖的话,可能就是另一种情况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明白专业医生话里的含义,无言而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一周后来拆线。饮食以清淡为主。”他拍拍我的手叮嘱。

唐寒秋主任微笑着:“王老师,早日康复。”

出院那天,照管我的细心的孟护士还捧给我一束清新的鲜花

心底涌起感动的波澜。我想起来,那天手术签字时,我说:希望我还能回到学校,还能继续教书写作。此时,富有责任心和爱心的医护们帮我度过了难关,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快要实现了。此刻,又想起了所带的学生,中途多次发来问候,还牵挂着我何时回校上课呢。

告别病友和医生护士,亲人陪我下到一楼。凝视医院电梯上下、大门里外熙来攘往的人流,默默祝愿他们平安康宁。

从医院出来,浑身轻松,目之所及,恍如故友重逢。一路百感交集,而后又豁然释怀,不由在心里吟就一首小诗:

步出医院

阳光扑面

道旁树草相迎

花儿携手微笑

鸟儿自由欢唱

亲人们如春风跟随身旁

忽然觉得自己如此幸福

坦然去赴人生的邀约吧

无论希望召唤

还是病灾纠缠

是夜难寐,倚窗而立,万籁俱寂,辽阔无疆的夜空,星海荡漾闪烁。凝望谛听许久,深切感到承载我们生命的地球不过是浩瀚宇宙的一份子,人类只是其中的渺渺一粟。而作为芸芸众生里几十亿分之一的个体,生存其间何其幸也!当珍惜每一天,善待每一刻,尽力去做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世道人心的事儿才好。

佛家主张善恶报应、因果轮回,道家崇尚无为,天人合一,基督倡导救赎,信仰博爱。这些教义宗旨,犹如人生药典,指引着我们去感悟、走路。上苍虽有好生之德,生命却绝不可自轻自贱。尤其当失意、病痛、误解、麻烦、灾祸跟随时,就看如何去抉择和把握。人生如行舟汪洋,远眺彼岸,每一次波谷浪峰的生死渡劫,或许都是一次化险为夷,都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精神涅槃。

近来偏逢多事之秋,慈祥仁爱的岳母猝然离世,我晋升职称的念想于莫名的套路里失之交臂。虽不免伤怀郁闷,但诸多过往让人洞若观火,思绪逐渐明晰。身处纷纷扰扰的尘世,安之若素而能闲庭信步,也是一种境界。就算不慎跌倒,爬起来拍拍灰、喘口气,认清目标,也可以照样前行。如教书育人,凭学识良心而为,默默耕耘灌溉,岂可为那些患得患失的名利浮云所累。当然,谁也不会忘了那些真诚干净的目光,在行程中拉过你一把的温暖之手。

说实话,人生难料,人皮难背,到世间走一趟真不容易。谁都想顺顺利利的活着,可谁能摆脱人生的烦恼?谁能避免事业路上的滑铁卢?谁能预知未来的吉凶祸福?谁又能推掉生老病死的短暂旅程?就如风平浪静时,地震火山突袭;就如毫无防备时,猛然遭遇不测;就如讨厌的疫情忽来忽去,困扰不断;就如人免不了生病忧患,要经受折磨……一旦情况严重,有的能得到及时援助而化险为夷,有的经过治疗可以痊愈,有的即便竭尽全力也没奈何,还有的可能因精神孱弱而被吓死。除了外力救助,药石之力、技术之功,人的心态也很重要。历生生死死,经悲欢离合,尝酸甜苦辣,莫不是人来世间的各种际遇。无论遭逢何种境况,保持好的心态,也许不失为医治身体,乃至抚慰灵魂的一剂良药。

翌日早起,于阳台忽见小区里的银杏、梧桐、枫杨那不屈的树尖伸到我所住的六楼窗前。俯窗望去,其中较孤单的一棵明显被砍过旁逸的斜枝,另一棵或许生过病,树身上缠结着密密麻麻的树瘤裂纹。可它们依然拼命生长,筋骨倔强,枝干挺拔遒劲,落叶飘洒缤纷。于秋日里披一身黄红斑驳的袈裟,如参禅修道的僧侣执著立于天地之中,坦然直面苍穹,迎接四时变化。草木不言知冷暖,静对日月晓阴晴。树是站立的人,人是行走的树,二者神似相通乎?

蓦然想起,自发病住院以来,近十天没有专注读写了。转身回到书房,目光游移书架。那些搬过几次家也没有丢弃的书籍,一直伴随着我。《神曲》在歌吟,《大卫·科波菲尔》在艰苦奋斗,《战争与和平》在反思,《悲惨世界》在灵魂叩问,《约翰·克里斯多夫》的命运传奇,《老人与海》的顽强与悲壮,《红楼梦》的渊博和深刻,《平凡的世界》里的朴素与觉醒,《生死疲劳》里的轮回与警示……当然,书柜一角还有我写作发表的期刊以及出版的几本小书。心想,平时教书育人忙,这个业余爱好还要坚持下去。

坐回桌旁,静下心来,在纸上写道:何惧人生有坎,贵在横渡从容。要爱惜每一个日子,踏实过好上苍惠赐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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