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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粒小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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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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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爱的姐姐

我的家族很像西游记中的女儿国。外婆生有四个女儿,女儿们呢,成婚生子,生下的也都是女儿。所以我们这一代都是姐姐妹妹。

我的大姨生了三个女儿。也就是我的三个姐姐,她们早已结婚生子。于是,我又有了三个天真可爱的小侄子。我的位置很好,处在中间。上面是三个已经成家的姐姐,下面是三个未婚的妹妹。在姐姐面前,我是孩子形象。到了妹妹面前,我又成了大姐姐。

在这么多姐姐妹妹中,我最喜欢的是二姐姐。二姐姐瘦,肤色偏白。大我十多岁,与我差不多高。二姐姐椭圆脸,眼不太大,鼻子呢,尖尖小小,嵌在脸庞中央。嘴巴呢,薄薄的。二姐姐爱笑,一笑起来,眼角弯弯。夏天一条红裙衬得她肤色雪白。高且瘦,起身时,裙摆被风轻轻一吹,虚虚地就飘了起来。风情万种。

我的童年是在乡村度过。乡村热闹,到了晚上才会安静下去。一大堆孩子蹲在村头玩耍,我也想,可总融入不进去。后来,我就喜欢跟着二姐姐后面玩,二姐姐做着家务,我跟在后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二姐姐也不恼,时不时回应我一下。

那时不大,不过几岁。瞧她还要仰着头。她总爱笑。笑起来唇红齿白,面若桃花。不过确实,二姐姐的脸真的特别容易红。脸色健康。

姨家后面有个大大的荷花塘,还有一口井。井旁边松了块土,种上红玫瑰,栀子花之类的植物。农村很难见到这样娇艳欲滴的花朵。大多数都是野花野草。人真的太忙了。忙着种粮食、收割粮食、种菜、喂猪、养鸡鸭。可在姨家,就有这样一块芬芳四溢的土地。玫瑰红的凌冽,那种红深入骨髓。只是带刺,茎上都是细密的刺,所以要用剪刀去剪。栀子花香的浓郁,不需靠近,就能嗅到那种香气。用村话说,就是喷喷香。有时我在想,喷喷香这个词语是怎么被创作出来的呢?香怎么会是喷喷的呢?后来转念一想,可能是栀子香的浓,你稍微靠近些,这香就兜了你一脸。等于是喷面而来嚒。栀子又白的彻底,纯洁地不沾一丝烟尘气。一小朵,先是开了几瓣。然后突然地,一下子全都绽放。兀自盛开,自得其乐。还有红牡丹,艳艳的,开在花丛中,一阵风来,满鼻子的香。而它呢,摇曳生姿。

二姐姐用水桶吊着西瓜,一点一点放手中的绳子,那只碧绿的西瓜就这样缓缓的浸泡到井水里。然后二姐姐拍拍屁股就又去干活。我跟在后面,一步也不离开。那口井我很害怕。我是个会对未知危险充满恐惧的人。井盖掀起时,我瞧了一眼井。幽深不见底。

到了正午,差不多最热的时候。二姐姐又走到井边,掀起井盖,一点一点将绳子收了起来。那只西瓜在阳光下格外碧绿。瓜纹清晰,一条条绕在瓜身上。骄阳似火,水泥地被炙烤地格外发烫。我喉咙干渴,盯着那只瓜,不停地舔嘴唇。二姐拿着刀,照着瓜敲了一下。真脆啊,那只瓜嘎查一声,就裂开了。鲜红的西瓜汁液顺着瓜肉流了出来。

再用手一掰,瓜就成了两半了。西瓜是香的,甜也有,但主要是香。香的不过分,清清澈澈的。西瓜是鲜甜的,气味呢大致就是一股清冽的香。我24岁买过一只香水,祖马龙的野蓝铃。它的尾调就很像夏季西瓜刚刚切开的那股清甜气。

二姐姐递给我一块西瓜,我躲在阴凉处吃着,手指上都是西瓜汁水。冰冰凉的西瓜,吃一口从嘴凉到了胃。我抬头看着天,蓝的透亮,太阳火红地像随时要把地面烧着似的。于是我心满意足地又吃了一口,一路凉到心底,真舒服啊。

二姐姐调皮,她用手舀起一点井水,趁我吃西瓜的空隙,朝我脸洒了过去。盛夏,被这突然的凉气一惊,我啃着的瓜都掉了。额头湿淋淋,井水真的寒凉彻骨。我呆呆看着她,一开始她笑,笑的颠颠的。而后看见我凝滞的神色,她反应过来,赶忙找来毛巾给我擦脸。一脸愧疚,不住地说,错了错了。丽阿对不起,下次不这样了。

我用毛巾擦掉了脸上的水迹。我姨还在骂姐姐,我妈妈说算了算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快乐地吃西瓜了。姐姐事后还一直跟我说抱歉。不过,我那点不快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心心念念的是西瓜。因为姐姐愧疚刚刚的行为,所以总劝我多吃点。那我就不用不好意思了,我放开了吃,撑得肚子圆鼓鼓的。然后我摸了摸肚子估摸了一下,如果再吃,很有可能就要吐了。我停下了,意犹未尽地瞧着他们吃。

童年的日子过得很慢。反而是成年后,时光迅疾到你难以把握。去年20,今年21,你还迷糊,觉得恩,还好。还是孩子。然后时间就开始使坏了,马力加至最大,齿轮迅速转动,马不停蹄朝前滚动着。刷刷刷,再回头看,20岁都变成了曾经。童年呢,更是遥远到要闭上眼好好想一会,也只能想出个大概来。真是太远的事情了。

我跟二姐姐呢,从童年的玩伴走到了成年后的好友。她很瘦,一直都是。我呢,小时候瘦,初中长个又长肉。到了高中呢,光长肉不长个了。我也愁,怎么就那么容易长肉呢,后来想想,恩,可能是吃的好吧。因为不耐饿,我一天总要吃到四顿。二姐姐羡慕,总说,丽不胖,有肉穿衣服好看,我太瘦了,穿啥都不好看。每次听到这,我都很不好意思。

二姐姐出嫁的时候,我们几个妹妹堵在门口,不让新郎进来。二姐姐坐在房里笑得咯咯咯地,那是她笑的最美的时刻。她一直笑,捂着嘴也要笑。我们呢,个个画的跟猴子屁股似的吊在门边不下来,你挤我,我推你,扯着嗓子跟新郎说话。哪里是说话,简直是一窝麻雀嚒,叽叽喳喳。几个小孩子吵吵闹闹的,一刻也不安静。大家呢,也不生气,反倒是笑盈盈地跟我们周旋。说着,好妹妹,好妹妹。要平时这样,妈妈肯定要骂。可今天一点也不。妈妈笑眯眯告诉我再抓紧一点,别放进来。结婚真是个开心的日子。最后二姐穿着洁白婚纱,被新郎跑走了。我们几个拎马桶的拎马桶,抱盆的抱盆。跟在后面,乐不开支。

她结婚生子、照顾家庭、养育孩子。我也渐渐长大,步入大学。看似生活已经做了最好的安排。我成长,学会接纳别人的友谊。姐姐呢,在繁杂的家务活中,孩子的教育中,变得坚韧持重。我有了朋友,可以一起出外游玩,一起吃饭。我们似乎很亲密,无话可说。但是,我还是寂寞。某一刻,我很想脱离这个环境。这里有太多声音了。声音潮水般地,永不停歇。许多人在说,许多人在笑。可我无话可说。

我想到了二姐姐。为什么我会有那么多话要对她说呢。仿佛说不完似的,而说的又多是一些琐碎。

后来想了想,可能是赤子之心吧。在姐姐面前,我无拘无束。说的都是心底最真的话,没有加工,没有精简。成年人世故,习惯隐藏情绪,客套寒暄,情感近乎淡薄。我在姐姐这感受到的却是最真实的喜怒哀乐。

记得:我十来岁的时候,小姐姐开了一家精品店。二姐姐用电动车带我店里玩。那时,街道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繁华,冷冷清清的。周边都是空门面。远远望去,零零散散的几家门店。

店里的小饰品我都瞧了个遍。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坐在店里,百无聊赖,索然无味。后来呢,二姐姐就说要带我去找点吃的。我说,好,笑嘻嘻地跟在她后面。她骑着车带我走了。

这条街道才兴起,所以并不热闹。人呢,稀稀拉拉的。遇见最多的就是附近建筑工人,周边正好在盖楼。骑了很长一段路,我们才发现一个移动卤味摊点。二姐姐替我买了小半只卤鸭,老板娘切得碎碎的。我们蹲在路边啃鸭肉。附近的建筑工人时不时看看我们,然后窃窃私语。他们抽烟,大声说话,突然地会笑上几声。傍晚时分,夏季闷热,阳光热烈,我们就这样蹲在马路牙边吃着甜的卤鸭。二姐姐笑,从眉眼笑到了嘴角。一边笑一边说,这吃法是真的到家了。我抬起头来,满嘴的鸭油。二姐姐又笑了,笑的特别开心。这样的笑我现在想起,仍觉得十分珍贵。笑的那么自在真实。

二姐姐吃好后,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了一只放在嘴里,然后眯着眼瞧着来往的车辆。姐姐抽烟,用两只手指轻轻夹住,放在嘴里。然后呢,时不时地吞吐。烟圈悠悠地飘起。她呢,神态自若,自顾自地,并不在意那些奇奇怪怪、含义不明的眼神。她不刻意也不炫耀。那些男人看着她,然后发笑。隐隐约约说着一些话。

女人抽烟那时还是禁忌,人习惯用异样眼光去打量和揣测。抽烟的女人我成年后见过许多,她们精致或张扬,明媚或动人。一双眼,波光潋滟。或一张脸,光彩照人。她们抽烟,注重姿态,保持高雅。她们传递出一种咄咄逼人的美感。我瞧着她们,却不能接近。姐姐抽烟不是。她要的是那点愉悦。既非标榜,也非特立独行。只是单纯需要。所以,她落拓真实自然。我们两个吃完后便蹲在马路边看下班归来的人群,车辆。来来往往的,鲜活生动的生活画面,一点点烙在脑子里。深刻的,又是平淡无奇的。

我成年后,也很喜欢走累了,就蹲在马路边看来来往往的车辆。没有目的,只是单纯想看。看久了,会感觉到一点异样的快乐。仿佛就是世界是生动的、活泼的。而不是一成不变、死气沉沉。

父母、孩子。二姐姐把大半的时间都奉献在这上面。渐渐,她憔悴了。一双眼常有血丝,是睡眠不足的表现。

姨身体不好,常年住院。每次住院,二姐姐都要从外地回来陪床。医院的日子是漫长无聊的。姨的身体很差,住院动不动就是半个月。所以姨一出院,二姐姐总要蒙头好好睡上一觉。

二姐姐这几年过得非常辛苦。这么多年,从我小到我差不多快要而立之年,姐姐都没有胖过。一直瘦伶伶的。背上的肩胛骨凛冽,她背对我时,那两块骨头似蝴蝶的翅翼。微微耸立,好似随时会振翅起飞。

我姨走的时候,是五月份。雨不分昼夜地下着,淅淅沥沥。

二姐姐面对我落泪,她哭着说,丽,你看,我以后就没有妈妈了。人家回到家可以叫妈妈,我怎么办呢,我叫谁呢,我没有妈妈叫了。我震颤了一下,身体猛地僵硬。这段话说的人心底真疼啊。就好像心底某块破碎了。咔嚓一下、痛彻心扉。破碎的地方一辈子都无法缝补。她瘦的胯骨都凸显,双眼红肿,满脸泪痕。我看着她,更是心如刀割,泪如泉涌。我藏着满肚子的话想要跟她说,我也想抱抱她,我更想拍拍她的后背,我特别想……。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我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我伸不出手来,浑身都僵硬着。在这样的情况下,安慰已起不到任何作用。骨肉至亲,生死分离。这是段很难跨越过去的痛楚,是伴随一生的伤。没有妈妈了。打开门叫妈妈,没有人答应了。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我妈妈离开了我。我打开门,潜意识下叫了一声妈妈,但妈妈却不能回应我了。我面对着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屋子。我的所有,都不能告诉她了。我只能自我消化掉所有的喜怒哀乐。那该多么痛苦。

我姨生前一直念叨我二姐姐。病危时,也是对她各种牵挂与不舍。二姐姐苦,人又本分忠厚。做事做的最多,吃的苦也最多。二姐姐真是这样。

现在,我快要三十岁了。姐姐呢,四十人的人了。我跟她从童年玩到了成年。我期待她的每一次回家。我珍惜与她每一次的交谈。我们都在成长,都在变老。可我们的关系从未变淡。

想着,等以后,我成为老妈妈了,姐姐呢,也成了老婆婆。耳朵不太灵了,眼睛呢,也不太清楚了。可我们还坐一起聊着天。冬天,我们坐在暖阳下,纳着鞋底,做着棉鞋。夏天,我们就坐在阴凉处剥着豆。然后,天南海北地聊着。说着20岁、30岁、40岁的事情,她可能听不清了,那我就说的大一点。她年轻那么爱笑,老了肯定也是个慈祥的老婆婆。到时候,我要天天逗她笑。等她再老一点,我就挨着她坐,我靠在她身边,像小时候一样。贴着她身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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