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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粒小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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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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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赞歌

冬至。小雨转晴。微风。温度适中。

妈妈很早起来收拾,左一点右一点地捡弄着。我躺在被窝,眼睛睁着,身体呢,赖在被窝里温暖着。听着妈妈收拾东西的细碎声音。她给自己的妹妹打电话,也给自己的姐姐打电话。声音大而洪亮。等她忙好,她敲我的门叫我起床。我还赖着,不吭声。等她下楼了,我翻了个身,再温暖了会。然后麻溜地起来洗漱。

我们蹲着阿公的墓碑边替他摆好祭品。妈妈一直笑,很有干劲的笑。她替阿公买了花生糖、酥糖、瓜子花生桂圆干之类的。还有一些水果。阿公走的时候年纪虽大,牙齿一颗未落,特别喜欢吃脆生生的糖食。妈妈记得。

我们摆放好,然后依次给阿公磕头,我的二姨,短发,很瘦小的身板。我大姨走得早,二姨就等于是姐妹中的老大。二姨笑眯眯地给阿公磕头,瘦瘦小小的个子慢慢地弯下腰时,我猛地看见她白的差不多的头发,心里触动了一下。她不过才五十四岁,头发都白的差不离了。

我们替阿公在下面烧冥纸,大家说着话。这些话呢,不能照着常理去看待。若是较真,那都是假。人在这时,需糊涂些。我们叫阿公多多拿钱,然后不要省,喜欢就去买。

我们烧冥币、存折,大把大把的花花绿绿冥票从我们手中滑出,大火借着风,烧的彻彻底底。我们说着话,大家笑着,小姨夫还最后给阿公点了支烟放在边上。我们笑,阿公爱抽烟的,他会来抽。我看着,心底呢,欣慰又不舍。一年,也不过只那么几次来看望。所以每次都想这是真的。我们做的,他都可以看见,然后我们摆放的那些祭品,他都会吃到。他虽不在人世,但我们用这样的形式仍可以与他建立联系。我们维系这样的关系,并且持久地下去。那些话,看似不着边际,其实都是我们心底的情意。情意真且珍贵。我们用嬉笑来与他对话,用欢乐与他相处。我们认为,他不过是出了趟很远的门。我们想念他,我们在墓碑旁跟他说话,像那些年一样。

饭桌上,大家交谈热烈,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年龄。妈妈突然说,我都五十开外的人。51了。我愣了一下,未反应过来。一直,我都觉得自己在老。三十而立,我不就正在往这条路上奔么?我一直想着自己的老,心底痛苦又无奈。可我从没有想过妈妈。我的人生齿轮呼呼转动,妈妈的也没有停下啊。我瞧了一眼妈妈,妈妈笑盈盈的,丝毫不为这些年的操劳而委屈。我从未想过这个,甚至我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她。能干,活力满满、笑脸盈盈的那个人。可以半夜背我去医院,能用一双手拧干厚被单,还会偷着休息的时候跑回家给我们做午饭的那个妈妈。 可妈妈却说出,我51了。她老了。

我迟疑好久,没有说话。然后我二姨说,我都54了。你看。妈妈说,瞧,都等于望60的人了。我沉默,更找不到话来说。

晚上没事的时候,我跟妈妈聊天。我跟她说着小时候的事,我第一次喝可乐,结果因喝多了头晕目眩,躺床上胡言乱语。还有,我在村里骑着三轮带着一群皮孩子,结果呢,皮孩子们都坐在后面和两侧,车受力不均,结果我高高翘起,后面的皮孩子全部倒在车屁股那。妈妈笑,咯咯咯地笑。每次我说到小时候的糗事时,妈妈就会笑。笑得特别开心。那是珍贵的回忆。那些往事,总让人觉得仿佛就是眼前边的事。然后再来看,都突然这样大了。

阿婆84了,脑子混沌。说话常说了前半句忘了后半句。生活起居都要靠人照顾。妈妈替她收拾被窝,替她拉紧被窝,不让她冻着。妈妈动作轻轻,说话也轻。妈妈动作轻慢,言语温和。那样的动作都不像她了。她是个活力型妈妈,笑的爽朗,耿直勤快。这些年,生活磨平了她所有的棱角。我想到了小时候。十岁那年,我尝试一个人睡。房间呢,就在妈妈对面。晚上,我翻个身,咳嗽一下。妈妈总要起身过来看看,帮我拉一拉被窝,替我按紧脸颊旁的棉被。有时候将我放在外面的手,轻轻地拿进被窝去。有时候,我睡眼惺忪时,看见妈妈俯下身对我在笑。

你瞧,她把对我的爱,那种细致体贴疼惜的爱又给了她的八十多岁的母亲。她照顾她,眼神疼惜着阿婆,像极了那年的她。

妈妈说,明年她就可以退休了。过年就51了。又提了一次。这次,我不想沉默。心底酸涩难忍。时光之迅疾。她。青年生我,壮年育我。现在,我还在接受她的照顾。乌鸦反哺、羊羔跪乳。人人都称羡。可从没有告诉过,到底何时该去做?我们总是心安理得地等。觉得来日方长,怕什么!所以,只要等就是。

人有几个五十年呢?她失去了五十年。那么珍贵的五十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掉了。盛年已过,人生开始走向下坡路了。她一点点衰老,而我却浑然不知。我恬不知耻继续享受她的关爱、她的照顾。她不吝啬对儿女的爱,奉献着她的时光,不计较岁月里那么多的付出到底是得到还是失去。她不去想,孩子一旦大了,而自己就老了。她只想自己生命去延续孩子的成长,用自己年华的逝去为孩子的青春岁月歌赞。

妈妈现在有时听不太清别人的说话。她自嘲,阿婆八十岁才听不太见,她才五十,耳朵就不灵光了。我笑,没关系,等你六十,我们就给你买助听器。到时候,我趴在你身边读书给你看。就读那些小故事。

她笑,我才不要。她一脸的小高傲,我也笑着,可我心底真的很想那样做,我的妈妈啊,我要在你老了的时候,趴在你身边,给你读那些小故事。五岁时的自己,躲在你怀里,听你说着从各处听来的鬼故事。一边听,一边捂耳朵,然后时不时地放下。 你常常说着说着,就不说了。因为你晓得,我胆子小。所以舍不得继续下去。但是呢,我又好奇,然后我就缠着你说,于是你又说了。听到恐怖的地方,我又捂住耳朵不听。你哈哈地笑,然后拿下我的手告诉我,这下真不说了。我点点头,恩恩,我想睡了。然后你就把我拉在怀里,让我睡觉。

我性格沉静,寡言。初中时代,有太多灰色的情绪。我憎恶人与事,不公与偏见。我不能融入她们。妈妈,我跟老师吵架,因为她不公,带有色眼镜瞧人。我痛苦极了,十几岁也不知心底哪来那么多的委屈,哭到五脏六腑都拧在一块疼。她不管我的难堪,叫我滚出去。我为什么要滚出去呢?我是学生,他们都是,为什么要让我滚出去?我不要,我跟她理论,可她并不理睬我,只是暴躁地叫我快滚出去。我不走,固执害怕地站在原地。她走过来,一只手掐着我,就要把我拖出去。我被她掐的生疼。我拼命地喊叫,她就用棍子在我身上挥舞。我又哭又叫,她烦躁不已,掐着我胳膊一直往外拖。妈妈,你瞧,她多霸道!我跟她争吵,为什么其他犯错你不惩罚,你为什么不可以一视同仁。我不是她的女儿,她不会爱我。她讨厌我这样的质问,火冒三丈,对我又推又搡,我几乎是被她拎着往门外走的。她把我扔出门外,然后就将门关上。外面飘着雪花,我对着漫天的雪哭成了个泪人。回到家后,我又一个人躲在屋里哭。

妈妈你知道后,哭红了眼,让我给老师道歉,叫我低头。我气愤不已,因为是她错了。我晓得尊严。我低不下去。你告诉我,别这样。不要置气。那时的自己哪里听得进去麽。我恨透了那样的环境,那样的人与事。我觉得闷,可又逃脱不掉。甚至想着,有一天就从那楼下跳下,用血告诉她,她错了。

那时我还不世故。我认为错不在我,所以我不该低头认错。我以为妈妈你会赞成我,而你却让我低头。我生气,我有满肚子的委屈你却要我吞下去。妈妈啊,我不理解你。你那双为我哭红了的眼,我看不见了。我看到的是自己心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我愤怒,心底一块疼得要命。你还在说着劝慰的话,我恨死了你。我的火气都起来了。我把所有的情绪都扔给了你。我不管你是否可以承受住,我就这样对着你痛哭流涕发了一顿火气。

你怔怔的看着我,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你承受了所有莫名的火气。后来,我听从你的话,学会先低头。妈妈你告诉我,这个世界有许多人与事没有办法用对与错评价。她不好,你何必记得。因为她并不重要啊。是啊,为什么每件事都要分出对与错呢?有些事,有些人本就不重要的啊。等我大了些,我渐渐懂了你说的。恨不值当的人与事本就是在惩罚自己。

小时候你带我上街。我口渴,你替我买了半块西瓜。我坐在三轮车里面的小凳上。你骑着车上桥,下桥时,遇到一块凸起的障碍物,颠簸了一下。拿块西瓜我正准备下嘴呢,这一颠,西瓜掉了。阳光辣的要命,我就顶着骄阳,嘴里冒着火,抓着小铁栏。跟着你摇摇晃晃回去。到了家,你回过头来,满脸的汗,通红的脸。你问我,西瓜好不好吃。我嘟着嘴说,掉了,还埋怨似的补了句,你骑车颠了一下可不就掉了么。我看到你的眼神,讶异又心疼。妈妈,如果再回到那一次,我不会说掉了。我会告诉你,西瓜很甜。真的很甜。

你没有打过我。你最生气的时候反而是对着我哭。我不理解你的哭。我竖起身上所有的刺,告诉你不要靠近我。我自私地认为我心底的痛苦才是真的,是你不够理解我,不是我的错。我拒绝你的好意,抗拒你的好言。我用沉默竖起一道坚固的围墙,一个人自怨自艾。

我这只兽惹怒了你。我谩骂你,我不屈不饶地发泄着。我死不悔改,恬不知耻。我叫嚣着,挑战你对我的爱。你看着我,你不明白我怎么会这样暴躁,这样自私,我都不像来自你的骨血。你的眼睛红透了。你愤怒,你的脸绷得很紧,气愤到了极点。你气急了,随手摸到一把梳子就要朝我头上打下去。这时,我这个胆小鬼却害怕了。我抱着头赶忙蹲下,唯唯诺诺,小声啜泣,刚刚那股蛮横无理荡然无存。我缩在角落里,止不住地哭。双手抱着头,小手还在颤抖。我害怕你打我,我知道我惹怒了你。我无力逃脱,这临头一顿打,我只好畏惧承受。

我的妈妈,你瞧见我的怂样,笑了。眼泪混着鼻涕对我笑了。你放下梳子,放下要打我的动作。你把我拉起来,安慰我。好了,好了。你破涕而笑,而我呢,还呆呆看着你。我庆幸你没有打我,我窃喜自己的示弱换来你的爱怜。妈妈,我那年太小了。我这双眼太稚嫩了,我只看到自己的侥幸逃脱,却没看见举起和放下那一刻的果断和难以说透的爱。那样的情绪波动后面,到底藏着多少难以衡量的爱呢?

妈妈你看,你三十岁时眼睛多清亮!你一笑,大双眼皮就深深皱了起来。我小时候就很羡慕你的一双大双眼皮眼睛。可我呢,偏偏是个内双眼。我多想要那样一双眼啊。漆亮的眼眸,圆不溜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折痕。可你现在,双眼皮的下面却生出许多皱痕,一笑,那几条皱痕你裹着我我拉着你,一起往眼角爬去。那么深的,快比你的双眼皮还要深了。这些岁月的痕迹多顽固啊。

你的嘴角,脸颊上的法力纹,你的额头。这些皱痕一点点凸显,一点点加深。我看着你,你眼睛混沌了点。你开始佩戴老花镜去看手机。你失去了好几颗牙齿,你开始使用假牙套。我们经常埋怨你,说你耳朵不灵光,跟你说话很累。你抱歉似的笑笑,说老了。我们还不信,你哪里会老啊。我们抱怨、牢骚不断,我更是如此。

我每次跟你说话都要很大声,感觉神经都疼。久而久之,我就不愿与你多说。看看,我多自私。我会因为要大声说话而抱怨,可我从没有想过,妈妈她现在居然需要别人大声去说才能听到。我们觉得麻烦就选择不说,或者少说。可妈妈呢,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啊。

我屯护肤品很厉害。常常一买就是一大箱。我告诉妈妈,你要用,我用不完的。妹妹我给过了。你不用,这个用不完就要扔掉。她摇摇头,不要,太贵。我不要用。你慢慢用。我坚持让她用,在她脸上涂抹。她笑,是不错。我说,本来就是啊,所以你要用。她摆摆手,太麻烦了。这么多步骤。我劝着,你可以一次用一样,没关系。你用就行了。她还是不想用,她说我老了,不需要用这样好的。老了用好的,也没有用,是浪费。

可是,我的妈妈啊。我想给你用。你还有多少个五十年呢。我多想用双手抚平你眼睛层叠的皱纹,凹陷的法力纹。你瞧,你的头发都不黑了。你那么些个白发,我真想用手抚黑它们。不让它们夺走你的岁月。多怕,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爱你,你就老了。时间就是最大的骗子,它哄骗我们,蒙蔽我们,告诉我们还有以后。以后?以后是多大的谎言呢。

时间偷走我们兑现诺言的勇气,带走我们潜在的危机感,让我们在岁月安逸中反复沉浮。我们习惯了。渐渐地,连那点神经都迟钝了。我们只知安逸,却不知这安逸、这舒适都来自母亲点点滴滴的照料。而妈妈就在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作中一点点衰老了。

妹妹说,再旅游的话就把妈妈带上。我说好。妹妹又说,那爸爸呢。爸爸会吃醋的。他们老了,就像小孩子,也会吃醋的。我看着那些话,泪水滑了下来。我说,那就一起。不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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