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我家曾放牧过几头牛,最后牧养的是一头水牛,母,有灵性,很乖。
它不贪嘴,路过庄稼地时,牧人只要扬鞭“嚯——”地一声喊,它便昂起头,避开庄稼,快步从旁走过。它不像其他一些牛,走着走着,转过头伸出长长的舌头勾进一颗庄稼,扯或连根拽起,衔着在嘴里边走边嚼而去;它好找,冬闲季节,牛们在离村里较远的稻田里,自由吃草活动,傍晚寻它们时,经常是首先看见它,即使它偶尔跑进山去,只要去找寻它的人“呼唉”呼唤一声,它便很快地从山里钻出来……
它是我们5户人家共同牧养的,犁田时期,通常7天才轮到我犁一天。
这天,轮到我家。走着走着,它看到路中间有一个斗笠,想跨过,但前脚还是落在斗笠边缘它猛地缩起脚,再往前一跳,站住。见我把斗笠拨向路边,它才继续走。到了目的地,它穿过别人的责任田,来到我家最底层那丘梯田停下,昂着头摇摆着尾巴,嘴巴慢慢地咀嚼,静静地等着我为它套上拉犁牛轭。
它按照平时的速度来来回回地犁,不紧不慢地“搓”出一道道齐整的泥土“绳”。可恨的苍蝇牛虻在牛身上越积越多,水牛尾巴短,够不着以尾巴为半径外的苍蝇、牛虻,只好不时回头撞击。牛虻苍蝇狡猾,总是附吸在牛腹部和后腿部位,长时间吸血。它受不了了,便侧身重重摔在田里,躺着一阵前后磨蹭。时间不允许它长时间泡在田里,我“嚯——”地一声令它站起来,它迅速翻身,磨蹭几下站起来。这时,拖犁绳已经错位,移到左前脚内侧去了,它站着不动,缩起左前脚一阵摇摆。我走上前,在靠近牛轭一端的绳上往下一踩,它立即缩弯起前脚伸放进绳内侧。像是知道倒下蹭痒要补回时间似的,我刚回到它身后扶好犁耙,不等我喊“嚯——”,它已拖着犁快步前行了。
太阳落山了,脚下那丘田一犁完,它立即朝大路方向走去。责任田还有一丘,再赶牛来一回已不可能,我准备草草犁几趟,犁不透的地方等来筑田埂时再用锄头挖,我一拉缰绳,它又乖乖地转身往下丘田走。这时,它一到田里就加快速度犁起来,近乎跑,土块顿时一路哗哗往外翻。都说“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它可并不老呀。不到20分钟,这丘田就犁好了。
我解下牛轭、缰绳。它不再等我,独自快步朝大路走去。它平时不这样,犁完田,总是摇尾咀嚼,静静地站着,或是走几步到有青草的地方啃草,等着我洗完犁,整好担子,赶它走时它再走,而且走得很慢——田犁多了牛蹄已损伤。
天已经暗下来,我洗净犁具,收拾好放在四周的锄头、蓑衣、食盒等物,挑起来一路紧追猛赶。走进村庄时,灯火依次明亮了起来……
几年后,村里人耕田用铁牛了。合养的几户人家都说没时间牧牛,要把牛卖了用铁牛。我怕牛贩子卖给屠宰户,强烈反对。牛贩子对我说,你们家的牛是母牛,很乖,好几户人家都愿意用大公牛换它。考虑到妻子要管茶确实没时间牧它,我勉强同意了。
我知道,那是牛贩子善意的谎言。牛的一生,都在默默付出,它承受痛苦的方式,也是默默的。如今,每每想起它,内心总是一阵疼痛。
本文发表在3月15日《三明日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