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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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平静。村外的茶园寂静，静的能听见陈无灾夫妻两人轻微的“沙沙”锄草声。
茶园的草长得快，快得像男子汉脸上的胡须，刮过没几天又长出来，刚锄到山头，山脚又一片嫩绿。除了冬天，如果愿意，真的可以天天呆在茶园里。
村里的部分茶园用稀薄除草剂喷，而陈无灾却不得不听比新中国年纪还大的父亲的话，用锄头慢慢锄。陈无灾和犟性格的父亲是争执过的，不过，两年过去后，事实已证明父亲的话是对的了：锄草有工钱，有前途！别人家一些茶叶农残超标，只能销毁，而陈无灾的茶青好卖，做茶的人争着要，而且每斤比别人多卖出一两块钱，因为他家的茶青最绿色——不仅不喷除草剂，化学农药也少施用，主要用杀虫灯和粘虫纸。所以他没做茶，一门心思在锄草。
看看已经11点30分了，陈无灾丢下锄头跟他老婆说了声回家了，到茶园边树下取下外套和茶壶，不等老婆走近就回家了。
人未到家，一股肉香味已迎面袭来。父亲又在卤猪肉了。“回来了，今天我卤猪脚给你们吃！”手握锅铲腰系厨裙的父亲见陈无灾跨进厨房门槛，笑眯眯地迎上来。“嗯”陈无灾冷冷地应了声。按说陈无灾没有理由不高兴的，父亲卤的猪脚特别好吃，而且是人家送的，令他有些生气的是：已经70出头的父亲总不听话，自家的活早已不忍心让他干了，可他倒好，净帮人家干活！无灾知道，父亲的这个猪脚可是价值不菲呀！
当然，并不是父亲的要价低，而是父亲压根不打算要人家的钱和东西。就是收了点东西也是和工作量不成比例。村里人家办喜事丧事，别人去一天，他会去好几天。他是多面手，数十年来办事处欠执笔“先生”的时候他当“先生”；欠厨师的时候他当厨师；欠抬棺的时候他当抬棺夫；就是挖置棺坟洞时，欠个会钻进洞里往外扒土的“穿山甲”，他自愿当起“穿山甲”。主人过意不去送来猪脚送烟酒时，他就推，实在推不了时，只象征性地收取一点。他替人家写春联，写一副人家给一包烟他不收，写一厅，给一条他也不收，给一包他才收。有一回，陈无灾见父亲一天到晚写不停，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对待在旁边等的村民说村头书法家张老师写的字不是更漂亮吗，怎么不去找他？旁边的人都说：我们以贴老书记的春联为荣，只要是陈书记写的就好，不论他的字美丑。
吃过午饭，陈无灾又去村外田茶园接着干。一个小时过去后，一邻居扛着锄头从山下走过，抬头见到无灾，对他说：刚刚看到张心在去你家了，火急火燎的，看样子好像有什么急事！陈无灾“啊！”的一声后说声知道了，放下手中的活，匆匆地赶回家。
家里一派平静祥和，多幸福，若因为父亲爱管事而起波澜，太不值了！刚刚来田里干活时，经过村头，远远就听到张心在和邻居陈大条在吵架，听得出他们是为两家屋边地分界线而吵的，闹得可凶了，骂声如狮吼似雷鸣！父亲一大把年纪，不当村支书十几年了，就是改不了好管事的毛病，只要村里有人求他调解，必定答应。陈大条是村里最不讲理最凶的人了，管了他的事，只怕家里会从此不得安宁！
陈无灾一回到家里，发现张心在还在，正对着父亲诉苦：“……我儿子虽然在城市买房子,我虽然老了,我张姓人家在陈村里虽是少数，但这些总不能成为他侵占我地的理由吧,总不能因为他拳头硬我的地就得让给他吧……”听到这，陈无灾就走进屋去，对张心在说：“心在叔，你来呀，刚刚我听了你的事了，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乡里司法所调解，我怕父亲调解不好你们两家的事呀。”
“不不不，你父亲德高望重，对付没文化不讲理的人，最好，比司法所的人还管用！多少次了，干部调解不了的事，竟让你父亲给调解成了。远的不说，去年，韭嫂以为孙子的婚事是黑林给搅黄的，一气之下把他引水灌田的竹管撬坏了，说架在她家溪边菜地上面碍事，黑林无奈，只得叫乡司法所的人来调解，干部们来了，工作做了，可是，干部们帮黑林架好竹管刚离开，韭嫂又把它撬坏了，最后还得是你爸出面，才说服了韭嫂的呀！”张心在说。
“不用说了，心在，你先回去吧，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跟大条谈谈的！”父亲对张心在说。“这爱管闲事的犟老头，什么事你都敢管，引来事端我可不管……对，我何不用用这个办法？”陈无灾知道阻止不了父亲急中生智，想出来一个奇特的办法来。
陈无灾从房间里找来了个酒瓮，抱到屋边菜地里，把长个得像灯泡大的小葫芦瓜放进瓮里去。几天后，葫芦瓜长得比瓮口还大了，就把父亲叫到菜地里，对他说：“爸爸，你总说有办法把纠缠不清的事分清楚，那你把瓮和葫芦瓜分开试试看。如果你能把它们不伤皮肉地分开，没有一方会跟你叫疼，心在叔的事你尽管去管吧，我赞成。”
父亲看了看瓮内之瓜悠悠地说：“我是没办法把它们完整地分开，因为这问题已到无解的时候了，谁也没办法。就像病人已到病入膏肓,两人吵架发展到打架杀人，国家之间的矛盾加深到要靠战争来解决程度一样。强行拉开只能是瓜坏瓮破，后果十分严重。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在瓜还没有长到取不出来的地步之前，抓紧时间把它取出来，那时候还有空间，还有回旋的余地！”
“啊……嗯……”本来陈无灾铁定父亲无话可说，只能望瓮兴叹，没想到父亲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出来！自己倒无话可说了。
过了些日子，陈无灾出村去茶园，经过村里时，听到村里传来了一阵快乐的嬉笑声，突然想起最近没听到张心在陈大条两家再闹了，整个村子一派平静祥和。这样多好！陈无灾暗暗点了点头。
发表于《集美风》2018第二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