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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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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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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红公的故事

1

太阳落山了,参加张红公改院门完工宴的人都说冷,吃饱了,得赶紧回家换添衣服。脸色微红的张红公一愣,抱拳说:“那回去吧,这几天辛苦了,谢谢你们!”

“谢你还差不多。在你家干活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会儿半天过去,再一回儿一天就过去了。”工匠老陈站起来说。

“是呀,需要到对面挑水泥时,我都不舍得出去,去了也是飞快地挑回来!”小工阿豪也站起来了,说。

“喜欢听故事常来坐呀。我故事还有一大肚子呢!”张红公笑眯眯地说。

“会的会的。”

“一定一定。”

工匠和小工走了,女儿们收拾完剩菜洗刷完瓢盆碗筷,说了声爸爸多保重,也和女婿外孙一起回去了。如学校放学一般,喧闹的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他和风水先生老许两个人。

张红公满脸通红,推门进屋。他打开电灯,对跟在后面的许先生说:“你不知道,我,我经常对着空床讲故事!”说完,扶着老桌柜,慢慢走到床边。

许先生关上门,打趣道:“老婆去世近十年了吧,身体这么好又显年轻,八九年前那时怎么不找个寡妇作伴?你们村老寡妇不是挺多的吗?”

张红公掀开被子,脱鞋上床,笑着说:“有个漂亮的寡妇愿意和我作伴,这人现在还硬朗着单着呢,我不要。”

许先生跟着也脱鞋上床和张红公并肩坐着,说:“那你对着空床讲故事,该。”

“我对她说,要来我家可以,棺材必须自备!”

“玩笑有这么开的吗?难道对人讲故事不比对着空床讲强吗!”

“不是玩笑。单是要她陪嫁棺材那是少的,生活费呢?她来了我儿子负担不是要重起来?”

“那你就去县城和你儿子生活在一起呀。”

“不习惯。以前的话是骗你的,其实我和儿子隔阂深了。”

“那叫代沟,相差40岁,一个文盲,一个大学生,有点代沟正常,许多家庭也这样,并不影响在一起生活呀。”

“他骂过我呢!这些孩子中,敢骂我的也就是他了。”张红公继续说:“村里人说他‘仙’,‘仙’你懂的,呆在小县城里对农村风俗不闻不问一窍不通,还装现代装高雅,我看不惯!我老婆69岁那年,他正缺钱,这时,我老婆偏偏得了一场大病,见势不妙,我去万灵菩萨那打茭杯问病情,结果连打三次都显示病不会好!我心顿时碎了——她这是‘真’病了呀,‘真’病无药医!果然,赤脚医生连续打了七天的点滴,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几个孩子分别住在东西南北,通知不容易。我去找邻村跳神汉问病因,神汉说我老婆遇上鬼了。我赶忙请和尚做了法,吃了和尚的草药,按和尚吩咐让老婆一个人避邪独居。哪知道,三天后,儿子回来,破门而入,把他娘载到县医院去救治去了。半个月后,他娘死在县医院里。我本来是要发火的,想到三国里的一段故事后,忍了——诸葛亮得病后做法添寿,被报军情的魏延闯进来冲灭了灯火,添寿失败,诸葛亮虽然气恼,却没有处置他,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到了,神仙也难救。后来我不经意地指责了儿子一句,我儿子脸色立变,声泪俱下,骂我耽误了他妈的病情不思自责,还敢指责他。那是他生平第一次骂我。骂嘴一开,习惯了,两年后,我为自己找了个墓地,挖了十几天,见他回来,让他帮着挖两天,他到山上一看,骂我有力没处使,扭头就回!前几天,他回家,看我改院门,再一次骂我,骂我是‘老翻颠’。”

“这怎么说?”许先生问。

“出钱买危险!我轻声开导道,风水好,儿孙们会兴旺发达!儿子大声嚷嚷起来:成材靠的是天赋、努力和机遇,如果改变一下院门朝向就可以使人变得出色,那大家还要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和汗水干什么?我说努力固然是必须的,但还要机遇好!风水好,机遇就会好!孩子考试的时候就会超常发挥,找工作就会有贵人相助.....他无话可说,阴沉着脸走了。看看,今晚女儿女婿来了,外孙也来了几个,可他们一家子呢?一个也不回来!你说,他怎么就不......”

许先生说:“我们不说他们,你不是留我讲古吗?那就开始吧,我先讲一个《开墓门跑掉四只乌鸦,急关门又夹伤仅剩一只乌鸦脚》的故事。话说绿山村有一位张姓人家,请了一位高明的风水先生,找到一处修好墓地50年内会出5个举人的好风水……”

张红公在许先生故事声中打起呼噜来。许先生摇了摇头,把张红公摇醒,说:“爱睡躺下吧。”

红公精神起来,说:“该我讲了吧,自己讲我才会精神抖擞……”

2

许先生要乘10点30分的车回去,张红公提前半小时送许先生上路。两人边走边谈,到了公路,见路边的小伙子张二木盯着自己打量,觉得奇怪,急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裤。

“红公,你存放在生产队部的棺材搬掉了吗?”张二木突然问道。

“搬那东西干嘛,吃饱撑的?”张红公有些惊讶地问。

“那,你的棺材不见了!”张二木说。

“这,这怎么可能?”张红公顿时紧张了起来。

张红公的棺材是十年前做的,那年,他得了一场大病,让儿子请人为他做一副棺材。祖上流传做棺材可以添福寿。果然,棺材做好了不久,病慢慢地好了,棺材一时用不上了,怕儿媳妇和孙子害怕,他把它存放在早已是一座空屋的生产队部里。生产队部就在张二木家旁边。

“你什么时候发现它不在的?”张红公又问。

“刚刚。你知道的,我在闽南打工,昨天听说我父亲病了,本来要直接去市医院的,妈妈让我为他们带几件衣服去,今晨才急急乘车赶回来的。我见家里房门紧闭,而隔壁生产队部楼上,常年紧闭的大门敞开,好奇地走过去看看,房间里空无一物,你的那口棺材不见了。我当时......见到你,觉得有必要问问。”

张红公听完脸色立变,急冲冲地赶到生产队部。他飞奔上楼一看,怦怦狂跳的心顿时又掉下了一截——他那口上好的棺材果真的不见了。

门是完好的,由张二木父亲张大柳保管钥匙的挂锁不见了。张红公呆了一呆后捶胸顿足。突然他飞快跑到了楼下,推了一推上了锁的双扇门,门缝加大,把眼睛贴在门缝上,目光以180度的角度来回扫描了两遍。宽大的房间除了分散放着张二木家的柴草、木桶和犁耙,并没有他家的棺材。顿了顿足,他向二木家奔去。

张二木就在不远处,喊道:“我爸爸是胃穿孔又不是脑袋坏了,会把棺材往我家搬?!”

张红公慢了下来,拍了拍脑门后站住了。是急糊涂了,门是用开进去的,锁匙只有张二木家有,不可能是别人偷去的,他哥哥张大木长期买彩票,一定是没钱给父亲治病,所以把我的棺材偷去卖了。他偷去时若没被他人发现,肯定不会承认。

红公越想越心痛。按本地风俗,父母亲的棺材应该由儿子负责置办,或者父母本人提早为自己置办,女婿等人自愿资助都不行。

20年前,没有杉板的红公一直惦记着村头的张木枝家里几块上好杉板,一次,张木枝摔伤了,很严重,张红公看到了机遇,忙带上一篮鸡蛋去看他,问过伤情安慰一番后说:“你家没有耕牛,又摔伤了身体不能干重活,咱俩做个交易如何?你给我两副棺材板,你家那5亩责任田我给你犁5年,人饭牛草我全包。”木枝听后忧愁的眼睛一亮,嘴巴张了一下,没说出话,沉思了一会儿,说:“6年吧,我家的木板是几百年老杉木,宽大结实。”乡亲有难了,就是没有这个交易红公也会帮忙的,就痛快地答应了。接下来的6年春天,张红公每年都比别人提早几天开犁,早晨5点下地,晚上7点收工。有一年春天,红公在村头给木枝洋面田犁田时,脚面被泥里的利器扎了一下,钻心地痛,他让牛停下,拔脚一看,一块玻璃瓶片深深地扎在脚面上。咬牙拔出后,鲜血直流,红公瘸走几步坐在田埂上,挤掉一些血,清洗一阵,从自己的破围裙里撕出一条布条,包扎好,忍住痛继续犁。半坵田里,浑白的水面上不时开出朵朵红花来。一天后,脚越来越肿——伤口感染化脓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春播季节不容许红公在家养伤。那一年春天的痛,现在想起了还痛!

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必须请村头小庙里的万灵菩萨出来说话!

张红公跺了跺脚,对不远处的二木吼道:“锁只有一把,锁匙是你们家保管的,这棺材丢了你们怎么说?虽然,你和你爹妈或许不会做这种缺德事,但难保你家其他人不会做,我要去问问村头里的万灵菩萨,请他老人家给我个答案和公道。确定偷我家棺材的人后,不赔我原物并披红挂彩赔礼道歉,我就用老命和他拼了!”吼完话大踏步走了。

二木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露出一脸愤怒。

张红公拉开加绒皮衣的拉链,阴着脸低着头往回走,走几步跺一回脚。走着走着遇到了后面慢慢跟上来的许先生。

“有没有找到?”许先生关心地问道。

“被急着找死的人偷走了,哪里还找得到!”张红公嘴巴吼叫着,昂头挺胸,目不斜视,加快了脚步和许先生交会而过。

许先生尴尬站了一会儿,跟着回到公路上,看张红公早已横穿过公路往下走,沿着蜿蜒的小路回家去,眼光又往上移,看着张红公家的围墙。

张红公家房子就在公路对面的半山腰上,木屋,平房,面朝公路,有些旧了,围墙外一条小路蜿蜒曲折,像条溪边往山上爬的蛇。片刻,又低下头再次看着张红公。红公过了小桥拾阶而上,不曾回头。许先生摇了摇头,沿着公路向不远处高楼林立的村部附近走去。

3

张红公不理许先生是他刚为自己家改了大门朝向,家里的棺木就丢了,丢“官”失“财”可不是好兆头,能不生气吗?

张红公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烟,此时,他一脸铁青不再显年轻,名符其实的78岁高龄老人。一只母鸡在院子向地面上的太极八卦图上射出一团粪,红公弯腰快速地走了几步,从院门边抓过一把扫帚向母鸡扔过去。生蛋不会,拉屎会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母鸡一惊,飞出了围墙。红公走过去贴着围墙往院外一看,母鸡站稳了,抖了一抖翅膀钻进小树丛中。边上一株野生杜鹃开了几朵红色不足的花,干巴巴,边缘一圈火烧过似的。春冬不辨的东西,都快下霜了还装靓,哼,什么东西!红公骂道。

认识许先生是两年前的事了,那天,许先生来村里给人家看风水,张红公忙去旁观,听到许先生正和大家讲古,讲的是“张三问卦”。这故事红公熟,听没几句忍不住抢过过去讲。讲完了,许先生称赞张红公讲得比他完整精彩,说要找时间听他讲古。第二天张红公兴奋地请许先生复核他为自己找的一处墓地。

青山上山花一簇簇。许先生看了墓地后啧啧称赞起来:“你太了不起了,我应该拜你为师才是。你看这墓地坐在交椅上,后面有屏风,前面有案桌、官印,子孙后代一定会出官!还有这来水,去水,都对,会积累财物。好,好呀!这是块方圆十里难以找到的宝地呀。福地福人居,你是有福之人!”

“过奖了!”张红公笑着低下头。

张红公懂得一点看风水和八字算命的知识。那是自己连生了4个女儿后,找村里努叔学的。在村里,张红公最崇拜的人就是努叔了,他知识渊博,各朝各代的故事都能像专业说书人一样,讲得绘声绘色!更重要的是,他会看风水批八字!文革时,努叔常常被干部群众拉出来批斗,大家都和他划清界限,使他非常孤独、空虚、失落和痛苦,红公在那个时候走近他,安慰他,让他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慢慢地,就偷偷教了。张红公认为努叔有尽力教,自己学艺不精的原因是没文化。

回到家里,吃过茶,又谈论起房子来,许先生拿出罗盘一看,说:“你家的朝向跟邻村的‘广贤堂’同一个朝向,也是一处宝地呀。”

“嗯,还真是同一个朝向哟。”张红公想想后说。“广贤堂”是邻村的大祖祠,红公自然熟知,那家传人很多,祖上做官的不少,出过一个知府几个训导、教谕。“我家自然不能和它比,它前面开阔后山龙脉完美,我家有它十分之一的好,就阿弥陀佛了。”

“你家前后山也很漂亮,也很兴旺呀。”

“过奖了。”张红公羞涩地笑笑,继续说:“不过,自从我建了这座房子之后,真比以前好多了,刚住进来不久就生了儿子,到儿子这一辈就更好了,头胎就生一对龙胎!如今儿子混得还可以,比别人不足比我有余呀!”

“你儿子当然比你强,儿子比你多,财源比你广,地位比你高!一代比一代好,这就是好风水的结果呀。你有没有发现‘广贤堂’的院门是从左侧面进去的。”

“对对,是从左侧面进去的。”

“你家院门这样开可以是可以,但若要锦上添花,最好改改,也从左侧进呀。”

“问题是我左侧围墙外没有地,要砌石头筑路得花很多钱,怕我那儿子不肯呀。”

“是有些人年轻时不愿花这方面的钱,等他们老了,经历多见识广,又愿意花这钱了。其实改的话,也用不着花很多钱。”

“要花不少哩,我家交通不便,公路到家里所有的石头、砖瓦、水泥等材料都必须雇人挑。”

“花费个几千肯定是要的,但值,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呀。“广贤堂”开基人林公就是榜样,儿子不做老人做嘛,有钱不花将来眼睛一闭,还不是全留给了孩子?”

“好,我改!我房子的这个坐向今年不宜动工吧?”

“嗯,今年庚寅后年壬辰,你们的这个坐向后年大利。”

和许先生交上朋友后,许先生每次来到附近做事都会来坐坐。

会不会是许先生不小心坏了我的风水?按说不会,许先生是个很谨慎的人!会不会嘴里说朋友间收工钱见外,而心里却因为没收到工钱而不满呢?可我有变相给呀!做台阶亮出罗盘我给200红包,安装大门亮出罗盘我给200红包,大院拼太极八卦图我也给200红包,有给工钱的人会包这么大包的红包吗?!难道是前天晚上我讲的那个故事得罪他?可我讲的那个“做一处好风水就要破一处好风水”的故事,是周边广为流传的,对我有什么好不满的?坏我风水更没有道理,难道他真是如我所讲的那个不良地理先生一样的坏人?嗯,有可能是!

啊呸!张、许二坏蛋,你俩都不得好死!

4

红公正坐在院子里生气,院门外响起了洪亮的吼声:“红公!你家棺材丢了凭什么要我负责,难道我家收了你家棺材保管费?”

是张大木!前天紧急送父亲去市医院的张大木回来了,肯定是在家里听到弟弟的话后,赶来骂人的,好,回来的正好!

红公还未还口,大木继续吼道:“怀疑我你可以去报案呀!公安人员你不信却要相信一段木头,岂有此理!非要去问那尊木菩萨也行,但我必须事先警告你:如果木菩萨说不是我偷的还则罢了;如果它说我偷了,那就是它不灵,不灵的东西留它干什么?而如果你非说它有灵,那就是它故意冤枉我,不公正的东西就更留不得了!一定会将它扔到河里去的。”

“哼,心虚了?想威胁我阻止我求卜问卦了?告诉你,我不吃你那一套!我一定要问,还要大张旗鼓地问!”张红公压住心中的怒火,冷冷地说。

张红公说完话,大踏步走出家门。他来到新村点店铺里,店铺里除了店主,还有张多财、张多米等几个人在场。脸色铁青的张红公一边掏钱买了一沓纸钱两根蜡烛,一边把棺材失窃要问菩萨的事说了,让多财和多米他们几个去庙里看看,做个见证。

“不不不,这样的证我不会去做。”张多财一听完张红公的话后连连摆手。

张多米也说:“菩萨这东西信则灵,不信它不灵的,再说它也有外出的时候,万一它不在,就不灵了。”

红公一听急了,说:“你们怎么可以不信它呢!香一烧,就是在外它也会赶回来的。多米,还记得去年你堂嫂母子差点出车祸的事吗?当时,你叔叔正在庙里拜佛,4岁的孙子跑到公路上,来了一辆汽车,你堂嫂慌了,追了出来,司机赶紧打了方向停下,车把两个人隔成‘%’,车两边的人都只是轻微擦伤,若不是菩萨保佑,能有这样圆满的结果吗?”

见没人要去,张红公独自走了,他边走边高声嚷道:“当官的发财的都不敢这样说!他牛,他厉害,敢把万灵菩萨扔到河里去!……”

张红公的吼叫像磁石,把附近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两个倔强的家伙杠上了,恐怕要出事。”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人说。

“连那尊万灵菩萨也悬。”另一人说。

......

庙内一片寂静。脸色铁青的张红公点上烛燃上香。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不禁楞了一下——许先生、张大木都在其中。半分钟后,他跺了一跺脚,转身开始对着万灵菩萨祷告起来。

他身后的人们屏住呼吸紧盯着他。

张红公祷告毕,大声对大家说:“这次我连打三茭杯,如果结果一样,我瞧他还如何辩驳!”他从桌上抓起茭杯就要扔出去。

“别扔茭杯!”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庙外传来。大家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后面赶来的是张红公在城里生活的儿子。

“爸爸,不要冤枉人了,棺材是我提走的,钥匙是我向大柳叔要的。”

啊!小庙外顿时惊叹声四起,人群一阵骚动。

张红公的儿子接着说:“留这副棺材有什么用呢?如今县里火化场已经动工修建,几个月后凡县境内的死亡者一律要去火化。我这个人不忌讳,我家那棺板材质好,不利用起来实在浪费,几天前我把它载走改作它用了。”

张红公的儿子说完,庙外渐渐恢复了平静,村民们看看呆若木鸡的张红公,看看满脸通红还未消退的大木,再看看那尊木菩萨,都摇摇头回家了,张大木也大声“哼”了一声,走了。边走边骂道:“要不是看在你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番颠了,就跟你没完!”

庙外剩下红公儿子和许先生。庙里的张红公突然清醒过来,他“扑通”一声,跪在万灵菩萨前,“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

5

张红公站起来,跺了跺脚,仰头说了句:好呀,好!低了一下头指着儿子小声吼道:“没有完,棺材我要定了,你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你没得选择!”

儿子转过头乜了许先生一眼,说:“整日就做这些骗人害人的勾当,什么人呐。”

许先生一听,扭头走了。

“噔噔噔”张红公重踏步回家。到了家里,“砰”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门外跟回来的儿子说:“我从今起绝食,谁敢破门而入,我立即触电或喝“百草枯”!”

晚上,家里人越聚越多,女儿、女婿、孙子、外孙大多回来了,谁回家都叫开门。可是,张红公任谁叫也不理会。

第二天,张红公听到门外有“咚咚咚”似敲打木箱的响声,儿子的声音:“爸爸,你听,咱家的棺材已经回来啦;我其实并没有把它改做他用,是一个同事他爸爸生命进入倒计时,买不到棺材急的不行,我突然想到咱家这一口肯定用不上了,就自作主张卖给了他。知道你不同意后,昨晚就硬着头皮向同事讨要,同事的爸爸今还在医院救治,我已经把棺材运回来了。”红公没说话。儿子又说:“人家说,棺材转一圈更好,官挪动会大,财流转会多。你出来看看吧。”

张红公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出去。躺在舒服的棺材上,葬在灵秀的墓地里,是我的心愿。你们也不必难过、不安。都回去,我一个人安静安静!”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儿子说:“人来世间一回不容易,高寿更是难求!你说过,这要有好风水好八字才行。你好好想想吧,我们先回去。”

第三天,张红公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竖耳一听,还有夸赞自己家院门做得好的声音,啊,是老邻居阿翔回来了!和许先生一起来!

“红兄——红兄——”许先生大声地叫道。张红公喉咙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阿翔:“家里没有人呀。”

许先生:“他平时一般在家呀。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天,他总老叨念着你,本想这下三个讲古仙可以在这里开一次故事会了,没想到红兄偏偏不在,可惜呀可惜。”

张红公翻身坐起来,呆了一呆后叹了一口气又躺下了。

许先生:“红兄最爱听你讲故事了,去泉州那么久了听到什么稀奇的故事吗?”

阿翔:“满满一肚子哩,刚才看到你们做的风水,我不禁想起了一个之前红兄讲过的故事来。”

“什么故事?”

“乱言侯的故事。这个故事若是由红兄来讲,肯定讲得更精彩。故事说的是:乱言侯早年是个赌徒、败家子。一天,他母亲死了,无钱买棺材办丧事,硬着头皮找舅舅借。舅舅借了他几两银子。有了银子,乱言侯又去赌了一回,结果全输光了,只好用草席裹着老娘的尸体,扛到山上埋了。到了山上,突然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乱言侯赶紧放下母亲的尸体跑去避雨。雨停了,乱言侯到山上一看,母亲的尸体已经被滑坡掩埋了。乱言侯就在滑坡处挖一圈分水,修个坟墓模样。第二天,他舅舅来了,听说姐姐已经入土,让乱言侯带他去墓地看看。舅舅是个高明的地理先生,站在墓地里四下看看,拍手叫道:好风水呀,可惜疼你却害你!如果我不借你钱,你没棺材装殓,说不定会用草席包裹埋葬,那样就太好了,你日后必定辉煌腾达!乱言侯激动地说:我坦白,你借给我的钱又被我输掉了,正是用草席装殓!舅舅板起脸,骂道:不孝又不肖的东西!手指弯曲成一个‘勾栗’,狠狠地往乱言侯头上敲下去。哎哟,妈妈呀!乱言侯哭叫起来了。哭妈声一起,这处风水就显灵了。乱言侯后来为朝廷立了功,真的被封为侯了,而且还深受皇帝宠信,在朝堂乱言也没人敢指责他。”

张红公心里道:“故事讲得一点也不精彩,干巴巴的,我讲故事的时候就生动许多,比如乱言侯听到舅舅说用草席裹葬特别好后,就应该这样讲:乱言侯一听如赌博狂赢一回,欣喜若狂,颤声说道……”

张红公又听到许先生稍稍压低了声音说:“红兄院门一改,子孙丁财两旺富贵双全是肯定的,只是有一点不足,若是改好三个月内就出丧事,坏了兆头,将对子孙后代非常不利!”

“什么?”张红公听完浑身发抖起来。

这时,外面又传来阿翔的声音:“为什么不给他定个十全十美的朝向呢?

许先生:那就不如现在这样对子孙最有利,我算定他家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红兄身体康健,他也给自己算过命,可以再活十几年哩。”

阿翔:“那是。不过十几年后,他恐怕要住骨灰楼,先前找的那块上好的墓地岂不是白找了吗!”

“不会的,只要把他的衣服,或指甲、头发放进墓里,安上土地公牌,风水照样还是他们家的。”

“哦,既然红兄不在,那就去我老家,我们讲古去!”

“好,走吧。”

张红公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快速爬起来,按住肚子快步来到门前,打开窗户往外一探,见他们已出了院门,便轻轻的打开房门,摄手摄脚走进厨房,打开边门冲出去。他要在自家菜园里喊回他们。

张红公跨出厨房门小跑几步,感到前心贴后背饥渴交加,发抖的腿脚似有千斤重,再也迈不开步伐,紧接着眼前一阵金星乱舞,头脑“丝”的一声响,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红公似乎有了一点感觉,那个感觉就是在阴冷的黑暗里不停地往下掉,往下掉,无休无止。

张红公双手飞舞着,死命飞舞着,他必须抓住东西往上爬!

……

“啊,看,爸爸的手动了,莫非他没死!”红公似乎听见了三女儿的声音。

“真的,又活过来了。快,拿杯水来!”儿子激动的声音比三女儿的清晰了许多。

红公感到了水进入了喉咙。

红公使劲睁开眼睛,眼前亮了起来,周围围满了众多熟悉的面孔。“许……先生呢?”红公轻声问道。

“他呀,刚刚听到医生说你已经没希望了时,跑得无影无踪了。”阿翔说。

“不……我不能死!院门一改就……死人……不是……好兆头,对……子孙不利,我要……活下去……一定!”

说完话,红公看见他儿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眼里涌出了两行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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